齐总回头问:“阿囡呢?叫她下楼。”
旁边有人回答:“姑娘不太舒服,说想躺一躺。”
齐总蹙眉,惯到家了!
齐女士躺在床上哭。楼下兵荒马乱好几天,准备她父亲的婚礼。齐总能发迹全靠齐夫人娘家的势力,吸血一样。齐夫人死得突然,没立遗嘱,这下齐夫人带来的家底全便宜齐总外面养的那一窝了。齐总要把她打发出门,找的还是林应!什么不三不四看大门的,他也配!
齐女士哭得面部泛红浮肿,原本眼睛化妆都要费尽心机往大了画,现在肿得简直没有。她少个硬件,所以是“千金”,可以估价的货物,这么些年,还以为这是个好词。在她这个阶级,她是要被贱卖了。
齐女士突然听见一声蝉鸣。
温组长看见老大额头的青筋。林应被当成绯闻女婿也不是一两天了,哪家有个嫁不出去的林应都是备选,这还是抬举他哥林召的结果。这次传得格外真,齐总真的想合八字,专门请人看。温组长闲得没事黑进齐家的监控录像看请的是谁,一个背着大包瘦瘦的少年。
这个温组长眼熟,遥远的不久前老大曾经让他跟踪过少年人,走起路来镜头里只剩个硕大背包。然后老大让他亲自去印制一帧手机拍的大头照……老大和少年。
温组长用手撑下巴,调试监控。他觉得还是不要去询问合八字的结果比较好。
林应很烦躁,无意识挥手扇了扇:“你有没有听到蝉鸣?”
温组长耸肩:“报告老大,什么都没有。”
林应捏鼻梁:“太响了。”
温组长撑着下巴调整角度观察老大。根据路组长的八卦,老大年轻时履历辉煌,军人生涯问心无愧。现在的老大像是只巨翼的鸟站在笼子里,委委屈屈蜷着翅膀发作不得。
“都看紧一点。”
“收到。”
齐女士被蝉鸣扎得一跳,仿如母亲去世前大声的斥责。她被鼻涕和痰堵了喉咙,离水的鱼一样喘气。蝉鸣在她脑袋里拉锯,无休无止,无休无止。齐女士着了魔一样下床气赳赳地开门,一眨眼看见门口立着的年轻男子,双方都吓得不轻。
齐小少爷比齐女士更豁达,他私生子的出身就是上佳的历练:“姐姐,爸叫你下去。”
齐女士手攥着门把手,轻微地响,越来越响,齐小少爷只作听不见。齐女士喉咙里都是秽物,声音沙哑:“我一会儿下去。”
齐小少爷顽皮眨眨眼:“我见到姐夫了,又高又帅!”
齐女士忍着不甩他耳刮子,只能甩门。她转头看见化妆镜里的自己,肿得面目模糊,被眼泪泡成一具浮尸。
齐小少爷对着迎面拍上的门板,微微笑。
他去过饔飧宴了。
他终于知道饔飧宴是怎么回事了。
美味佳肴,分赃,投名状。
得老先生庇佑的,风光无限。不得老先生庇佑的,杳无踪迹。他仰慕过林召,也听说林召将要完蛋。
齐小少爷舔舔嘴唇。
要么富贵。
要么死。
安保人员通常都西装革履,作为安保人员的老大,林应很少穿西装,不用出现的时候衬衣牛仔裤对付了。早上言辞起床的时候不高兴,吃早饭的时候不高兴,出门的时候不高兴。弄得虞教授老看他,看他有什么用?言辞推门出去前,林应大声道:“我出生那会儿搞吃饱了撑的夏时制,什么拨快拨慢时间,结果我们一家人根本不记得我到底几点出生。我妈说上午,我爸说中午,我哥说下午。那个生辰八字是我哥找人挑了个一天当中最好的给我安上了,我冤不冤?”
言辞仰着小下巴出门。
虞教授无意识歪头,虎子解释:“言辞被人请去帮林应合八字。”
虞教授一愣:“啊?”
林应举手投降:“那个不是我的八字!”
虞教授震惊:“居然有人信这个!”
虎子摊手:“被请去的是言辞。”
虞教授清嗓子:“这个……”
言辞很有气势地出门,林应心里一慌,跌坐餐椅上。言辞嗖地窜回来:“你怎么啦?”
林应啧一声捂着胸口:“没事。”
虎子道:“西子捧心,您是捧胃。”
林应没劲跟他抬杠,他确实有一瞬间……像是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脏。
不跳动,空荡荡。
言辞圆圆的眼睛认真地看林应:“哪里还不舒服?”
林应捏捏他的小下巴:“你不怕我装的啊?”
言辞小模样还是很认真:“是装的就更好了,起码你没有不舒服。”
林应吐口气。
虞教授道:“我要迟到了,先走了。”
虎子决定不能输阵,打算跟教授来个吻别,被教授摁着脸推开。
从早上开始,林应就听见蝉鸣。这声音让他焦躁。蝉鸣很冤屈,在土地里闷了一口血,要尽数喷出。
温组长叫:“老大?”
林应捏鼻梁:“嗯。”
齐女士跟着蝉鸣走。
齐家宅着实不小。加盖,修缮,一层又一层,像个堡垒。最近几十年的扩张,让原本的老宅成为最西的一隅,终年泡在阴森森的晦暗里。齐女士脸部未消肿,诡异地出现一种微笑表情。齐总根本不来,因为这是齐夫人娘家的祖宅。
“慧慧。”
齐女士听见亲切的呼唤。
“慧慧。”
“慧慧你过来。”
齐女士张开嘴。
本地什么习俗,二婚迎女方时间是傍晚,表示这不是“新人”,已经很旧。严格来说齐总外室根本没结过婚,被当成“旧人”也得幸福洋溢。林应亲自去接人,被那个外室很是抬举一番,什么年轻有为性格沉稳,差点立刻做主让林应倒□□门。齐总续弦,上流社会有头有脸的都请了,唯独没请林召,大家默契地把他忘了。林应沉着脸,听外室叨叨一路齐女士,热切地仿佛嫁自己女儿。
外室的确更迫切,因为风闻林应家暴,打女人。
她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一辈子,不能从男人身上报仇,拉一个女人一起倒霉还是可以的。
林应终于把外室送到,外室去主卧休息。二婚女人,不用上桌,也不必参加舞会,因为不新。齐小少爷完全没搭理自己那个煞费苦心找尊严的母亲,她找不着。他跟林应打招呼:“辛苦了。”
林应笑笑。
舞会要开始,齐总一直没出现。林应对耳麦道:“齐总呢?”
温组长回答:“齐大小姐在齐总书房,书房齐总不让安监控。”
林应立刻觉得不对,跑出监控室,冲向齐总书房。他在外面敲门:“齐总?齐女士?”
没有声音。
温组长在耳麦里:“的确只有齐女士进书房的影像,没有人出来。”
林应一脚踢开书房的门。
齐总悬在半空中,骨头架子吊着一层皮。
温组长眯着眼看大客厅。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个细瘦的少年。背着大背包,自言自语。
第68章 68
68 齐女下
骨相看发育完毕是青年,面相看一对圆圆大眼睛转来转去,是少年。温组长觉得有意思,老板一辈子的运可能走在这儿了。温组长扫视监视屏,老板站在书房门口,拦着不让人进,绷着脸严肃道:“不要惊慌,我报警。”
言辞却根本没往书房方向看。
他在看另一边。
林应一脚蹬着门框,预防“新娘”冲进去,不过显然她也没打算这么做,把儿子护在身后,对着吊在半空的丈夫发呆。齐小少爷马上反应过来,脱开母亲的手臂,往外走。中年女人惊醒,抓着儿子极度惊恐地看着他:“你去哪儿?你去哪儿?”
齐小少爷恨不得掐她脖子:“你小声点!别惊动别人!”他压低声音,“妈你傻了?”
他甩了母亲钳子一样的手,离开走廊,一眼都没往书房看。林应听见书房里有响动。一具尸体被一根绳子悬在吊灯上,慢慢悠悠打圈儿。面部皮皱在一起,没有五官。看打扮倒是齐总没错,林应报完警捏鼻梁:“里面有人么?出来吧,一会儿警察就来了。”
又一响。
林应进入房间,小心翼翼绕过尸体,在宽大的办公桌下面,看到一团人形。白色的裙子,一把头发里,睁开一只眼睛。
林应冲她伸手:“来,您先出来。”
齐女士哆哆嗦嗦伸出手指往后指,做口型:有人。
林应道:“警察很快过来,您现出来。”
齐女士傻笑:有人。
林应一回头,齐总的尸体消失不见。一根空荡荡的绳子,晃晃悠悠。
林应站起冲出书房,新夫人晕着,一楼喜庆乐曲太嘈杂,简直像翻涌。林应左右看看,走廊非常大,穿过的风异常凉。他心里不知道怎么一突,觉得必须赶紧离开,回房间强行拉起齐女士,把新夫人背上:“我们赶紧下楼。”
齐女士神情有点奇怪,没有表情,默默跟着林应。林应在耳麦里问:“温组长?现在监视屏里什么情况?大宅有人进出吗?喂?”
有笑声。
林应有点怒:“你笑什么?温组长?”
一声蝉鸣,贯穿林应左右耳朵,扎得他一踉跄,一只手拔了耳麦。他扶着墙,把新夫人放下,前后看看,走廊……好像又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