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往虞教授颈窝里拱一拱:“我和爸爸一起啃。坐在葡萄架子下面。”
说到底还是因为穷,弥明自己种玉米和葡萄。夏天傍晚煮一大锅,父子两个坐在葡萄架子下面啃。风一吹葡萄叶,言辞就以为是下雨,竖起小耳朵听。水煮玉米的芯儿是甜的,言辞喜欢啧里面的汁水。
虞教授拍言辞,叹气。
林应双手插兜,站在走廊里。他睡觉从来都很轻。他也知道,韩一虎没睡,此刻站在卧室门后面。
他们俩身量相当,身高也相当。卧室门是朝里开的,虎子开门的一瞬间必定造成阻碍,机会只有这一瞬间。
林应和韩一虎小心翼翼僵持,他们完全不想打破眼前的平静。为了言辞,也为了云阳。
虞教授抱着言辞上楼,看见林应吓一跳:“还没睡?”
言辞已经睡着了,小身子一起一伏。林应接过言辞:“半夜醒来发现这家伙跑出去了。”
虞教授精力不济地眨眼:“嗯,早点睡吧。”
林应抱着言辞回屋,虞教授一开门,看见韩一虎立着,实在是累得震惊不起来,疲惫地捏鼻梁:“今天都给夜猫子咬了?”
韩一虎帮虞教授脱西装挂进衣帽间:“没有,等你。”
虞教授打哈欠:“我洗个澡。”
韩一虎的眼球追着世界上最精致的春光美景走进浴室:“云阳。”
虞教授拧开热水:“嗯?”
韩一虎长长地吐一口气。
人总是贪,贪得鼠目寸光。连他也只想要眼前,不去想以后。
想要眼前,虚妄的温馨。
早餐言辞刷牙洗脸,林应端着粥出来:“起这么早?”
言辞乐呵呵:“今天有事情要忙。虎警官要帮我。”
韩一虎用粘筒粘猫毛:“嗯。”
“还是尹大师留下来的?”林应摆碗筷。
言辞吃包子,小口小口:“嗯,不算麻烦。”
虞教授下楼:“早上好啊。”
韩一虎看言辞:“伤人的都要处理掉么?”
言辞鼓着嘴眨眼睛:“嗯,是的呀?”
韩一虎追问:“一个都不放过?”
言辞嚼两下,看虞教授,又看林应:“是啊……”
韩一虎突然笑了:“你放过一个。”
林应忍不住想拍桌子,虞教授道:“吃早饭,不要这么说话。”
吃完饭虞教授洗碗,言辞帮忙。韩一虎进洗衣间熨西装,林应跟着进去,把他压在墙上,前臂锁喉:“你到底想干什么?”
韩一虎没有反抗的意思,看林应微笑,笑半天举起手机,手机上一帧照片。
林应看那照片,半天没说话。
韩一虎推开他。
林应蹙眉:“你从哪里搞来的这个?”
韩一虎依旧举着手机:“游光啊。他在我活着的时候算是跟我很铁。很明显你也认识他,对不对?”
林应沉默。
韩一虎把手机逼近他:“知女,今天处决。”
虞教授在外面喊:“虎子,我西服呢?”
韩一虎拎着出来:“熨好了。”
林应满脑子都是那个画面,他正在烦躁,手机响。接起来,竟然是树苗儿,哇哇哭。他心里一突:“宝贝儿你慢点,怎么了?你爸呢?你妈呢?”
言辞在厨房看早饭还剩一个包子,左看右看,拿起来吃掉。林应进厨房,言辞鼓着腮帮看他,眨圆眼睛。林应神色不对,言辞拿着包子递给他:“咬一口?”
林应捏他的脸:“我得马上出门。你和虎子在外面……多留神。”
言辞很欢快:“我知道,虎警官格斗超厉害。”
林应想说什么,咽回去了。
林应开车去林召家。这几天林召不让联系,他一贯听他哥的。林召做什么他都不问,其他事他也不上心,今天才知道林召真遇到麻烦。
林应一进门,树苗儿冲出来扑进他怀里。沈肃肃神色苍白,但还镇定:“你哥在书房。”
林应安抚树苗儿,觉得林召家出现一种萧瑟感,说不清道不明的,必然的衰败,触目惊心。盛极必衰,林召摔下来林应有心理准备,他害怕的是林召仿佛根本不挣扎。
林召在书房看书。
一本什么外文的书,寡淡的封面标题看上去像是经济类或者哲学类。
“你怎么回事?树苗儿不给我打电话你也不通知我?不对外面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林召难得戴着眼镜,翻一页书:“你别管。”
林应发飙:“我别管我别管,你起码告诉我你到底怎么回事?”
林召放下书,很淡然:“倒了。”
“什么倒了?”
“大概是……我构建的一切,全倒了。”
林应一愣,压低声音:“老宅那位?你惹老宅那位了?”
林召看他,看了半天,笑了。
他老人家何须亲自动手,把林召赶出羽翼,林召就完了。
“你吃苦半辈子,这就完了?”
林召拿起书,重新看。
林应实在问不出什么,想去问沈肃肃。林召道:“你嫂子什么都不知道,不用问她。那个账户你知道,以后我们两口子出事,树苗儿就靠你了。”
林应摔门而去。
林召最恨穷。他生于穷长于穷,他不得不穷。林家只能买得起烂水果,要吃苹果必须把腐烂的挖掉。林召印象里好像没见过特别完整的苹果,何况又酸又涩难以下咽。林召在很长时间里以为自己不爱吃苹果,后来才知道他根本没尝过新鲜熟透的苹果到底什么味儿。
林召和林应关于老宅爆发过最激烈的冲突,林召突然问林应,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吃的水果都是什么味儿。
你让树苗儿吃那些东西吗?
林应坐进车里,趴在方向盘上,半天没动。
任继裹着黑色的斗篷,悄悄潜行。他在这座大宅里呆的时间足够久,他似乎找到那个东西在哪里。那是一簇美丽的火焰,燃烧跳动,掌控命运。任继听到细微的,被吃掉的灵兽的哀嚎。这声音在变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无数的灵兽的冤魂,没日没夜地在大宅地底游荡。
他们在看着。
任继的身形一动,隐入影子。
林应打了几个电话,温组长核实林召现在的处境不太妙。他开车回家,犹豫很久才下车。他搓搓脸,推开门,一股温温的甜味儿扑面而来。餐桌上摆着……水煮玉米?言辞原形矜持地包着小手帕,坐在餐桌上。林应看他的小样,心里轻快了:“虎子煮的?”
虞教授围着围裙,戴着隔热手套,端着一大锅煮玉米出来:“回来了?今天晚上啃玉米。”
林应简直恐慌,雅致的,得体的,一身到下永远钢浇铁铸般优雅得永不出错的虞教授,端着一锅煮玉米……棒子。
言辞细嫩的小嗓子很着急:“林应,我要啃玉米。”
林应回神来:“哦,我洗手,稍等。”
言辞啃玉米很讲究,剥开玉米叶,还要吮吸玉米芯里的甜汁。韩一虎埋头啃玉米,难为虞教授拿着玉米啃不下嘴,硬着头皮咬。韩一虎用餐刀帮虞教授把玉米粒给切下来。林应简直能看见言辞白绒绒的小毛毛脸上幸福的小红晕。
爱人友人都在,围在一起,啃玉米。
第67章 67
67 齐女上
一只蝉褪去最后一层外壳,破土而出。她飞起来,忿忿嘶号。
齐家大小姐好日子到头了。
齐总续弦,日子迫在眉睫。齐夫人死了好几年,齐总这才续弦,也算厚道。可是继夫人还带着个二十岁的儿子,大家就心照不宣了。齐总娶个年纪这么大的,还允许带着个成年的进门,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拖油瓶”,是齐总亲生的。养着的外室有手腕,名正言顺进齐家门。
齐女士是独女,娇生惯养,被齐总捧着当掌上明珠。“明珠”说到底是货物,能被捧着,也能被踩着。齐女士追求自由玩了许多年,把青春玩过去,错过最佳的联姻时期,现在只好声称自己追求爱情。齐总指望不上她,十分失望,幸而还有儿子。齐总决定让儿子认祖归宗,齐女士当即昏了过去。
亲生儿子继承家业,齐女士一根毛都抓不到。
齐总甚至没带她去过一次老宅的饔飧宴。
不过齐总有自己的打算。自己这快四十的女儿豪门是不会要的,底子差的“新贵”可以考虑。林召的那个弟弟是个无奈之选,但是最近林召极有可能要倒霉。
齐总正式带着儿子参加饔飧宴,没见到林召。
是续弦,没搞婚礼,但排场一定要有,该请的安保也要有。齐总特意请林应过来,有意让林应和自己女儿见见。林应一直忙会场监控和人手布置,他旁边跟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倒是笑笑的,帮林应调试镜头,好像姓温。
林应以前当兵,身量高而结实,绷着脸向下看人的时候很有压迫感。长相方面齐总还是满意的,五官立体标准,英俊凌厉。衬衣领口开着一粒扣子,袖子挽着,双手插兜,发达的肱二头肌在布料的包裹下隐隐叫嚣。齐总觉得林应还行,能摆上桌当盘菜,当年姓沈的看上林召不就是为了门面。林应假装不知道齐总剃刀一样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剐,和温组长看会场图纸,“新娘”迎接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