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应身上有一层薄薄的光。韩一虎把他收拾完毕,千辛万苦。言辞闭着眼睛很不安,虞教授立刻吩咐韩一虎:“虎子把灯关了,言辞说刺眼。”
韩一虎完全不想问云阳和言辞到底是咋个交流的,只是起身关灯。灯光一灭,他们看清林应身上那一层薄光是什么。
一层金色铠甲的影像。
“这像是……虚幻的铠甲在保护林应?”
虞教授抱着言辞来回溜达:“嗯。”
言辞终于不扑腾,满意地安静下来。韩一虎盘腿坐在床边地毯上,撑着头看虞教授溜达:“亲爱的,你知道么,你这样坚定果决的时候,真是性感极了。”
虞教授一停下,言辞就会不高兴,虞教授接着溜达:“嗯你就喜欢挨骂。”
韩一虎哧一声:“不是喜欢挨骂,是喜欢挨你骂。”
虞教授终于抬头看韩一虎。韩一虎的微笑柔和深情,认真地看着虞教授:“亲爱的,我也愿意为你挨雷劈。”
“不要胡说八道!”
韩一虎挠挠头。
虞教授脚步不停,淙淙低缓的声音轻轻和韩一虎聊着:“刚才看见林应的翅膀,想起我小时候了。”
韩一虎乐:“我小时候也幻想能飞。”
虞教授郑重:“不是。上小学的时候我同桌坚信世界上有天使,我通过严密地计算告诉她,人要想和鸟一样飞,胸前的龙骨起码三米高。即便有天使,也不会是她想象中的样子。她就哇哇大哭。”
韩一虎清嗓子:“这么说你赢了。”
“哦不,我被老师罚站。那个时候我就后悔,为什么要这样呢?既然根本不可能有长三米高龙骨的人,也不可能有天使,我为什么非要跟她较真惹她伤心呢?这场争论我其实是为了证明自己不会错顺便嘲讽她,可是根本毫无意义。”
韩一虎一挑眉,看死着的林应。
虞教授转身也看见床上的大家伙,叹气:“好吧,我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天使了,我不想失去对世界理智的逻辑判断,今天晚上的事短时间内不要讨论。”
韩一虎想象把林应称作天使,一口呛着自己:“我觉得可以叫他鸟人,抱歉兄弟我不是在骂你。”
言辞睁开漆黑的眼睛,看虞教授。
虞教授心想,天使可以当做形容词来使用。
虞教授是个非常……顶天立地说一不二的虞教授。有他在,事情都会井井有条。第二天林应就可以下地,活动活动腿脚。他身上那一层金甲消失,他本人无知无觉,只能摸到将军印上面的裂纹。
林应站在洗手间里照镜子,观察将军印,一道闪电形的裂缝,几乎劈掉一个角。第二道雷比第一道大得多。林应摘下将军印,放在茶几上,端端正正磕三个响头。韩一虎在二楼往下看,不明白他为什么给茶几磕头,但并没有打扰他。林应沉重地重新戴上亲大爷,一手捂着胸前的印章,心理暗暗发誓:亲大爷您走好,我会永远戴着将军印,铭记您的恩情,继承您的遗志它是什么来着……
林应撅着屁股往后一飞,砸在地毯上,仿佛被一个人捶飞。他仰面大字状挺着,正好看见二楼韩一虎。
“需要帮忙吗?”
“不必。”林应微笑,“这是长辈的爱抚。”
言辞恢复精神,除了身上新长出的毛毛有点参差不齐,没有以前蓬松圆润。林召给林应打电话,叫他去一趟。林应完全不想林召知道他刚刚被雷劈,所以必须赶紧去。他亲亲言辞:“我去一趟,很快回来。”
言辞很紧张,睁圆眼睛:“我也去!”
“我哥会打喷嚏打死自己的。乖,你在家养着,别担心我,我很安全。”
不安全的是我!言辞萧瑟的小身影看林应的车离开,一楼终于传来达摩克里斯剑落地的声音:“言辞,请你下来一趟。我想跟你谈谈。”
小猫挨挨蹭蹭下楼,在楼梯口的柱子旁边徘徊。虞教授坐在客厅沙发上,一指自己面前的茶几:“坐。”
言辞认命,跳上茶几,蹲坐在虞教授面前。
虞教授面色平静:“好的,咱们可以谈一谈。我先按照基本逻辑推测一下,如果有出入请你指正。昨天晚上之前,你一直原形,维持大概五天,甚至吃饭的时候都是原形,你从来没有这样。是在积攒力量,对吧?”
言辞垂着耳朵。
“为什么积攒力量呢?你早就计划去挨雷劈?我猜猜看,这场挨雷劈的‘灯光秀’是你作为白泽的回归首秀对么?你一定要搞一场大的,宣告什么是吧?”
言辞微微争辩:“还有尹大师很坏。”
虞教授思索一下:“我们可以不计较你这么做的原因。我们需要回顾一下你这个计划,我直说,很糟糕。你没有正确估算出大概会挨多少伏特雷电,没有想到计划失败怎么办。你和林应被雷劈得人事不省,如果不是我和虎子把你们搬回来,你们要怎么善后?”
言辞垂着头,小身子发抖。
虞教授头一次这样声色俱厉。他抱起言辞,放到自己颈窝处:“对不起,我不该这样。”他亲亲言辞的小身子,“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但是人呢,通常还是需要朋友和建议的。”
言辞趴着,小身子抖得更厉害。
“你有我们,你真的有我们。”
言辞小声音颤抖:“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谁。下次不管做什么,首先保护自己,其次,想好逃跑的路线,这个最重要。”
韩一虎在二楼转一圈,又转一圈,不敢下去。他看着茶几上的一团小可怜,爱莫能助。
小林总的气场如暴风过境,这对兄弟一样吓人。小林总这几天旷工,走进集团总部的大楼,仿佛老虎进入羊圈。每天给林总吓一回,羊们习惯了。
小林总在总部大楼里也有办公室,路岑背手正立,等在门口。小林总打开暌违已久的办公室:“这几天林总周围正常么,还有脏东西出现么。”
“没有。”
小林总点头:“很好。林总多次跟我提到你,说你非常专业而且敬业,执行力判断力都不寻常。表现不错。帮我个忙,查一查‘尹大师’是个什么人。”
路岑点头:“好的。半小时之内,我会收集他的全部资料。”
路岑指的“全部资料”,就是全部资料,巨细无遗,真实可信。很难相信照片上瘦瘦矮矮秀气得像个小姑娘的年轻男子最后会成为那么油腻的一坨。尹大师姓尹,擅长算命看风水,也有说他可以改命,很多人专门花钱请他改名改命改风水。林应给一家人做安保,孙子满月宴请过尹大师,林应对他沙皮似的长相真是记忆犹新。
一帧保存不善导致严重变色为黑白的照片,腼腆的俊秀少年站在麦田前面,笑得让人感觉到时间褪色前的艳阳。一帧高精度的数码照片,一个凸着肚子丢人现眼的中年男人,满脸油光搂着几个年轻的全身没什么遮挡的姑娘。
林应举起两帧照片,相,与心,与时光,与人心,被科技忠实记录。
黑白少年的照片背后,有一行字,不太清晰。林应用铅笔一抹,大约是纪念十年前一次郊游,落款:弥明。
林应打内线:“路组长,麻烦你来一趟。”
言辞的力量其实严重透支。虞教授抱着他上二楼,安顿他睡好。言辞瑟瑟的一小团,蜷在枕头上。
韩一虎忍不住,关上房门之后:“亲爱的,你有点太严厉了。”
虞教授笑一笑:“你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给韩一虎看手机扫描的图片——一张八年前的旧报纸。
“我在办别的案子时翻材料无意中翻到的。这是可复制资料。”
韩一虎点开图片,非常清晰的本地生活杂报,八年前闹市区发生一次抢劫,高大男人抢劫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一个背着大包的过路少年上前帮忙被打得一脸血。胖女人早就跑了,没人证明少年是见义勇为还是被误伤的小混混。照片上的少年自己用卫生纸捂着脸,高大男人指着他在咆哮,似乎不承认自己在抢劫。
“我可去他妈的吧。”韩一虎低声道。
“八年前,言辞十三岁。”虞教授坐在韩一虎身边,放轻声音,“我不想说那个词,可他就是个孤儿,在街上长大。这么多年言辞单打独斗,他帮助所有人,没人帮助他。乐观热情积极向上,言辞是一个……巨大的,真实的,善意。”
韩一虎用拳头抵下巴,皱眉看手机。
八年前的照片。旧事,旧忆,言辞估计都不记得。
游光叼着烟上前几步对着仲野下巴一拳,仲野被打翻,摔在地上。游光拎起他的领子接连几拳,仲野完全没有要防御或者反抗的意思。
“你个蠢货!你个蠢货!是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你怎么不灰飞烟灭你?你存在他妈的有什么意义!”
仲野垂着头,头发挡着眼睛。
游光盛怒,双眼充血,他拿下烟蒂,对着仲野的脸恶狠狠摁下去:“你告诉他们你怕火因为你是被火烧死的,嗯?”
仲野没反应。
游光古怪的笑意在嗓子里滚,烟蒂滋滋微响,毒蛇吐着信子。他咬着牙狞笑:“你怎么就没告诉他们,火□□字,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