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应很少做梦,他对梦的预示也不感兴趣。
不过昨天晚上,他梦见自己逮了一只流浪猫。那只小猫身体圆圆软软,眼神也是圆圆软软,热乎乎地蜷在怀里,扑腾两下,便乖乖地看着自己。
好梦,总算能让人心情愉快。
言辞坐在咖啡厅的窗边晒太阳。阳光温暖地抱着他,空气被晒得膨胀,慢吞吞地。言辞眯着眼,用力感觉一切热度。
咖啡厅里人不多。隔壁座几个姑娘聊天,偶尔忘了控制音量,马上压低声音。
“我梦见一只蝴蝶停在花上。”
“你等等。啊这里有写,这个梦预示着你大富大贵。”
“真的真的?梦都能成真吗?”
“当然是真的。”
“可是我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其实这个也不都准啦。”
过一会儿来了个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她把婴儿车推到言辞旁边的座位,点了咖啡甜品,开始玩手机。小婴儿在睡觉,安安稳稳,气息都是甜的。
言辞依旧趴着,只是偏头看婴儿。小家伙突然蹙起眉头,小拳头晃来晃去。年轻妈妈没有在意,言辞眨着眼睛,很虔诚地观察婴儿。小家伙挥动拳头的幅度越来越大,闭着眼轻轻抽泣。
做恶梦了。
言辞隔空做了个亲吻的动作,啧一声。小婴儿安静下来,小胸脯沉稳地呼吸。
……没什么味道的梦呢。言辞舔舔嘴唇。婴儿连噩梦都是纯净的。最接近神明的阶段,最不沾染尘埃的时刻。
言辞用手指在空气中悄悄划动,写下神明的名字,对着婴儿轻轻一点。温柔的金光瞬间没入婴儿的眉心,小婴儿在梦中咯咯一笑。
一个祝福。
今生不会做噩梦。
那一桌女生走了之后,来了一对夫妻,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到处疯跑,撞翻了言辞的咖啡,差点泼言辞一身。幸亏杯子里剩的不多,言辞坐直,低头看桌面上的一片咖啡。夫妻俩道歉,言辞笑着摇摇头。他随手拿起咖啡勺,就着咖啡,画起来。
小男孩扒着桌子边看言辞画画。液体听言辞的话,小男孩看得入神入心。
“这是一片森林。”小男孩很肯定。
言辞带着笑意继续画。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跃,美得奢侈华贵。他身上有暖洋洋的味道,平静安和。
“这是太阳。为什么只有一半。”
“因为快下山了啊。”
言辞用泼出来的咖啡花了一副森林与夕阳的剪影。太阳即将下山,生命之地进入休眠。睡眠却不等于安定,灵魂中的警惕永不停歇,自我保护的意识逃避危险,微小的不安带着不可思议的憧憬繁衍生息。
“梦。”
言辞画完,轻声笑:“你做梦吗。”
小男孩想了想:“我梦见我在飞。”
“你想飞吗。”
“想。”
“为什么?”
“这样我能想去哪里去哪里。”
言辞出神地想,自由啊。
咖啡厅里的光线一暗,推门进来一个高大的男人。黑衬衣牛仔裤,衬衣袖子挽着,露出胳膊上完美漂亮的肌肉线条。偷懒的店员抬头眯着眼观察他,他是个英俊的男人,高鼻深目,仿佛是神祇的雕塑。
他坐在言辞对面,小男孩被他吓跑。言辞点头:“林先生。”
林应手指在桌面上轮着一点:“最近在忙什么?没看到你的直播。”
言辞笑一声:“你还看我的直播。”
“为什么不看?赏心悦目。”
“……我直播大多数是讲鬼故事。”
“没关系,反正我不害怕。”
言辞的目光落在林应胸前。林应指着心脏的位置:“正在痊愈。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告诉你,多谢你救我。”
言辞犹豫:“我能不能问问你是怎么招惹的?”
林应很爽快:“我是个保镖。所以说完全不关我的事,也不对。”
言辞又圆又大的眼睛清澈得可爱。他看人总是特别直接,好像猫咪看人也从来不带拐弯。阳光笼着言辞,绒绒一层,挠得林应血管发痒。
言辞盯着林应,过一会儿泄气:“不行。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林应好奇:“什么意思?”
言辞玩自己手指:“一般来说,一个人在我眼前就像一本书,基本不有趣,翻几页就知道结局。可是你不是。”
林应抬高眉毛:“哦。”
“奇怪。翻不开。”
林应点头:“总算有个好消息。”
言辞手指上戴着很多戒指。亏他手指长,戴得下,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这叫什么好消息。”
“你如果一眼就能看穿我昨天晚上吃的什么,你是不会爱上我的。”
言辞被林应震呆了,眼睛越睁越大,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
林应低头看桌面。倒着的图画,森林,下面才是夕阳。图画的另一面,坐着个漂亮的年轻男孩。
“你一直一个人。背着全部家当。对不对。”
言辞有点想跑,一只手攥着大背包。
“你做梦吗?”林应问。
言辞对林应完全不得要领,反应不过来他东一句西一句的问话。
“我几乎不做梦,但是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好梦。”林应伸手,穿过夕阳与森林,握住言辞的手指,那些漂亮的戒指熠熠生辉。
言辞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许多戒指刷拉一刮。
林应手背红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背,还真挠人啊。
言辞抱着背包打算逃跑,林应不慌不忙:“你整天背着家当游荡,去哪里不是去。不如去我那里吧。你随时可以走,是不是。”
猫咪愤怒了。
言辞第一次明确表现出愤怒,生气,想一爪子挠死林应的生动情绪。他怒火万丈地抱着背包冲出咖啡厅,撞了个人。言辞慌张道歉,对方是个提着大包的斯文男子,微笑着摇摇头:“没事没事。”
林应目送言辞跑掉,觉得莫名其妙。他生什么气?那一家的小男孩突然放声大哭,吓林应一跳。这熊孩子想学言辞,把咖啡往桌上倒,他妈伸手就是一耳光。
拉锯一样嘈杂的哭声锯着林应的脑袋。
他不知道为啥特别想笑。
言辞跑出咖啡厅,坐在花园发愣。烂尾楼还在警方的掌控下,他想接近比较困难。应该去看看,但不是现在。
林应问他做不做梦。
做的。
全是白日梦。
梦是被遗忘的愿望提出抗议,它一直存在,扔不掉。
言辞想有个能回的地方。
不是“去”。
是“回”。
柔软的春风涂开夕阳的金色。警察学院们队列整齐地走过去,对树下提着大包的斯文男人熟视无睹。
那男人闭上眼,陶醉一嗅。温暖的馨香。
“他在这里。是不是?”
斯文男人在树下挖开一个洞,打开提包,搬出一只坛子,郑重地埋进去。
“他每天都路过这里。这种花让他过敏。”
斯文男人填上土,温和地拍一拍:“等你醒来。”
做个好梦。
第6章 第 6 章
6 土生
最近林应的事业进入低谷。
牵扯上了灭门案,对于保全公司来说是非常大的信誉危机。虽然压根没跟那家续约。
林应不急,让林召别管。
从小林应除了暴力倾向,没有什么特别的执着。林召相反。林召的野心和能力非常匹配,他掌握人间血淋淋的游戏规则,渴望有一天制定规则,所以他不择手段。
林应在家大扫除,扫除完毕出去开垦荒地。
当初图便宜买的联排,没院子。四户只有最东边的林应入住,林应的房子位置不错,一侧挨着一片绿地和栅栏,林应辟出来,种菜。
林应忙着,树苗儿一本正经坐在一边的荫凉地里看。
树苗儿不到三岁,奶胖肥圆,和林召一样严肃。能喊人,爸爸妈妈叔叔都能叫,就是不能说长句子,平时也不爱吭声,一脸庄重地和世界保持距离。
林召说林应小时候三岁多才能说话,现在看着也挺正常。
林应转身看树苗儿:“热不热?我抱你回去吧。”
树苗儿摇摇头。
林应乐:“你爹肯把你舍出来,他真的担心我。”
树苗儿乌溜溜的眼睛盯林应。
“渴不渴。”
树苗儿点头。
“不要总是点头摇头,你要说‘我想喝水’。”
树苗儿看林应。
林应放弃:“你坐一会儿我马上出来。”
言辞跟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气味往前跑。他认得这个味道,潮湿的腐殖质,在地面蔓延。巨大的背包有点碍事,不过言辞已经习惯。他一边跑一边从背包里掏出一支钢笔形状的东西,金属的光泽在灿烂的阳光照射下亮得锋利。
味道往东边去了……正是下午,太阳渐渐西斜,树木楼房的阴影奋力往东边爬。
影子。
言辞咬牙,必须得在入夜之前弄死它。它的气味已经比初见时更浓烈,它正在生长。一旦入夜,光离去,只有影,货物都是它嘴里的肉。
上次言辞过于自负,差点被它拖下去。它白天力量最弱,千万抓住这个机会。言辞跑得肺要炸裂,他顾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