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慌。言辞给自己鼓劲,他在门外徘徊很久才进来。这个警察是英雄。言辞横着心进来,抬头望前看。他的眼神过于直接认真,在所有人低头默哀的时候非常惹人不悦。林应在后台无意中一扫,突然看见言辞。言辞皱着眉,特别着急地找人,但是看哪个人都不对。
有警察忍不住要去盘问他,林应悄悄绕出来,一把抓住言辞,攥得非常紧,对着警察点点头,把言辞往后台拖。也许这是一个不太懂人事的亲朋好友,那警察没说什么。
言辞被林应拖到后台,他一眼看到蹲在地上的韩一龙,立刻挣开林应,走上前,非常确认:“你是他大哥。”
韩一龙抬头,双目血红:“什么?”
言辞没有被这种诡异的悲哀吓住:“你是韩一虎的哥哥。”
韩一龙没有心情计较这个人到底什么意思:“你来送虎子?请去前面。”
言辞轻声道:“猞猁说,你是最值得信任的。”
韩一龙一听“猞猁”两个字,全身僵住。言辞十分肯定:“我……我是猞猁生前的好朋友。他说如果自己出事,就要给你带话。”
韩一龙还是蹲着,言辞俯身凑上去,飞快说几句话。林应读唇读出几个词,证据,在,案子,主谋。韩一龙听完根本没有喜色,突然站起,眯着眼看言辞:“猞猁的好朋友我全都认识。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
言辞没有犹豫:“我叫言辞,猞猁说……说他是为了我的安全。”
韩一龙现在六神无主,一会儿精明一会儿糊涂。林应在一旁看得清楚,言辞的眼睛一直在往韩一龙身边瞟,仿佛……那里站着个人。
林应咳嗽:“猞猁是虎子?”
韩一龙没主意:“猞猁是虎子小名,很久不让人叫了,他最铁的兄弟都不知道……”
言辞冒一句:“猞猁说对不起,当年篮球队输了都是他的错,这些年他不好意思承认。”
韩一龙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抱头哀嚎。
追悼会开完,警察们陆续离开。言辞急急忙忙冲出来,站在人群中东张西望。林应跟在他后面,看着他伸手拉住一个人。
言辞着实不矮,这个人跟他差不多高。瘦,风度,精准又精致地演绎菁英两个字。灰色技术警衔,一级警督。
“你……您是虞教授?”言辞拉着对方,眼泪忽而冒出,“韩一虎说,您能来他很高兴。”
虞教授冷静温和地看言辞。
言辞眼泪淌得更急:“他没想到您能来。”
这根本不是言辞的眼泪。他控制不住,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巨大的,无可挽回的悲哀把他往悬崖底下推。他看到那个英姿勃发的年轻的警察对着自己笑,然后倾慕地看虞教授。
虞教授拍拍言辞:“我必须要来。”
他在明媚的春光里微笑:“我不能不来。”
初生牛犊不怕虎,初生的老虎崽子老天都不怕。
新生入学,新来的小逗比们惯例要被上一届师兄们灌输一点校园常识。哪个教授好对付,哪个教授难缠。韩一虎站在举牌迎新生的师兄屁股后面东张西望,一眼看到不远处西装革履走过去的人,优雅得不沾凡尘。他捅捅师兄:“那谁啊?”
师兄被晒得半死:“哦他啊。这可是咱们警官学院的传说了。不到三十当教授。”
韩一虎被热烈的阳光晒得面皮滚烫,师兄觉得这傻大个堪用,就让他举牌子:“虞教授是最难对付的教授。以后你就知道了。”
挨过军训,正式开学。不要问警察为什么要学物理,韩一虎正经文科生,高中时见理化就死。如今为了物理玩命,非常能吃苦肯钻研。
虞教授公开课,韩一虎坐在一堆妹子里。从讲台看,一群人脑袋,谁也分不清谁。
不管怎么说,wuli虞教授,是公共资源。
小韩警官偶尔明媚忧伤,画笔寄情,画一堆简笔画。师兄路过看到,非常称赞:“你这猫画得好,有勇气,敢去挠鹅。”
“这是老虎和天鹅。”
“那更不对了。”
“哪里不对。”
“我们都知道,经常和天鹅一起出现的是另一种生物。”
“你要是说出来,咱们死兄弟情。”
韩一虎喜欢打篮球。年轻结实的躯体,弹跳投篮,虎虎生威。他打篮球的时候,无处投放的费洛蒙炸裂全场。队友觉得韩一虎偶尔突然表演欲旺盛。雄性动物求偶的时候大概都是一个傻逼德行,不光打篮球,体能训练搏击对抗的时候,韩一虎也会突然通了电一样暴躁。
那个时候,一定有个人在场。
“虞教授好像对小孩子过敏。”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有人亲眼看见的。”
一个秋天和一个冬天过去之后,新一个春天。
新一个春天,虞教授祈祷自己别再过敏。
新一个春天,小韩警官决定泡上一级警督。
春光乍泄的清晨,小韩警官表白。他去拉虞教授的手,看到袖口里一片荨麻疹。
小韩警官他就,绝望了。
“你还真的……过敏啊?”
户口问题,小韩警官五岁上学。他现在,没成年。
没成年,等到成年。可是虞教授的课突然停掉。上面成立专案组,抽走虞教授。
当个好警察。学员想泡一级警督太可笑了。小韩警官心想,为了自己的梦想与爱情,奋斗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灵堂只剩言辞和虞教授。言辞抓着虞教授的手腕子。
柔软的春光被风吹进灵堂,温暖又明媚。仿佛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同样的早晨,那有一个英武的年轻人,像一棵正在生长的树,很快将要参天。
言辞不敢看虞教授。他松开手,喃喃道:“对,对不起……”
虞教授轻轻拥抱他:“谢谢。”
立在春风里无畏的年轻人,再也,见不着了。
这案子言辞毫无意外需要配合调查。他很努力地配合,很努力。警察隔三差五叫他去询问,他有什么说什么。案件告破那天他才算彻底摆脱嫌疑,走出警局,看见林应的车。
林应微微眯起眼:“你是不是自找麻烦。”
言辞没回答。
“上车吧。”
林应的车迎着春风行驶,言辞注意到路边的树开花儿了。他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忽然道:“那个警察,是个英雄。”
“那个警察?你不是猞猁的好兄弟么。”
“其实,不是的。我不认识他。我……看见他站在灵堂外面等人。”
“嗯。”
“他真的……很了不起。我可以帮他,就想帮他。”
“小韩警官留下的线索至关重要。多亏你。”
言辞低着头。
“你这样的人,叫什么?神棍?”
“随你高兴。”
“小韩警官还在吗?”
“告破那一刻就消失了。”
“他的灵魂没有告诉你是谁找到他的?”
“没有。”
“就是虞教授。”
言辞愣愣地看车窗外。
“谢谢。”林应低声道,“我欠你一个谢谢。上次多亏你。我原本……其实也不算纯无神论者。不管怎样,谢谢。”
然后,他专心开车。
恼煞东风误少年。
第3章 第 3 章
3 螟蛉子
妈妈。
妈妈……
妈妈,我想回家。
林应接了个电话,是他哥的。林应正在开车,戴着蓝牙耳机问一句答一句。
“刀鱼收到没有。我那哥们说是野生的,很不错。嗯都给你了,那玩意儿太腥了谁知道你为啥爱吃。啊你说那个姓郭的。我们会尽职尽着的。……钱够,我有自己的公司,哥。”
林应有个保全公司,勉强算个“总裁”。因着他哥的关系,林应的公司接的活基本来自于上层,倒是很来钱。林应挂了电话,开车进了一片高档独栋别墅小区。
郭总和林应大哥是高尔夫球友,能搭上林应大哥几句话,否则请不来林应的保镖。最近郭总家里不太平,要求加强保全力度,指明要年轻力壮阳气旺的小伙子。
林应挺烦这个死胖子,发过头的糕一样。委派到郭宅的小队换了好几拨,去一队就被投诉,抱怨没用。负责人告诉林应,他们实在没办法。郭总独子得了怪病一睡不起,老婆罗女士天天听见小孩子哭,让保镖们去赶。保镖们谁都没听见哪里有什么小孩子的声音,只能装模作样乱赶一通。这样鸡飞狗跳,谁都无能为力。
林应决定亲自来。
郭峰迎出来,一脸油汗。林应低头看他:“郭总,我手底下这些笨蛋让您见笑了。我来看看,但愿我顶用。”
林应竖郭峰面前跟尊塔似的,再说郭峰也是在不想得罪林应大哥,赔笑:“林老大亲自来,我就踏实了,就踏实了。”
林应穿过花园,一进客厅,迎面撞见一个蓬头垢面游荡的中年女人。她绕着客厅转圈,手里拿把菜刀,念咒一样喃喃自语。
郭峰局促:“我儿子的事……我妻子受打击太大。”
林应点头:“理解。”
他双手插兜,三层楼里里外外转一圈,检查摄像头,监控器。一切正常。郭峰夫妻主二楼主卧,五岁的儿子在医院。一个月前小孩子睡着,就再也没有醒来。医院检查不出结果,郭峰正打算把儿子往美国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