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那双漆黑的眸子好像有两道深沉在海底的旋涡,藏匿着无法察觉的暗潮。不知真疼还是假疼,唇色、脸色均是一片惨白。
君黎清趴在地上先是大口喘了几声,而后拖着被自己打断的双腿,一点一点朝郁流华这边挪动。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他知道师父向来厌恶欺骗和谎言。
在昆吾雪山的半年,若不是郁静水一句“二师兄在郁山”,恐怕早就失了动力。
如今,只要你还活着,就好……
或许是刚刚下完雨,静室外的石板长路上泛着泥土的气息仍旧十分泥泞。
郁流华就这么冷眼看着他在地面爬出一条痕迹,冷意将眸底压抑着的复杂情绪很好的掩饰了过去,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看不见的衣袖下还藏着微微颤抖的指尖,直到一双沾满泥土的手带着小心翼翼轻轻拽了拽他衣角。
天空像是特意为这段画面免费做渲染似的,蓦地暗沉下来。
君黎清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抬头的姿势缓慢而刻骨,他似乎在竭尽全力让自己蹙着的眉头舒展开,可效果却不尽然,只有一双幽深的黑眸里闪着不知名的光彩:“……师父、要亲手杀徒儿吗……那一定要快一点……疼……”
一股沉重凉意的猝然从他头顶没入,犹如一把尖锐的刀,狠狠将他的心扎在地面。
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君黎清抱着他在某个说不出名字的山顶等日出的安逸模样……
君黎清在他耳边低声诉说着几近绝望的细语时的模样……
君黎清握着剑杀伐如魔欲痴欲狂的模样……
可偏偏没有一种是现在这样,带着希冀和餍足,竟是连死都能笑得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把齐萱给我叫来!”郁流华俯身抱起君黎清,许久不曾闻见的凝神香猝不及防地萦绕在鼻尖,一幕幕的线索和话语链接在一起,霎时间将他强装镇定的面容击了个粉碎。
“……你怕疼的话就先吃这个。”
“我送你下山。”
“阿清,我叫阿清。”
“徒儿很喜欢师父,这辈子都会好好待在师父身边。”
还有一句好似醉酒在梦里听见的。
“我爱你”
君黎清被他抱着,只觉心里某处空缺一下子被盈满,嘴角还有力气扯出一丝弧度,伸手想挽他脖子,被郁流华毫不留情一巴掌打掉,再接着就是漫无边际的黑暗袭来。
郁流华低头瞥了一眼,见君黎清已经没了意识,心中反倒松了口气。
只不过他的腿和之前伤势……
“这静室太冷,我去竹屋。”
说完也不管身后多年没气得跺脚过的郁澄空,率先抱着人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这关熬过去了,请大家吃糖啊~
第56章 合界(二)
竹屋离静室十分近, 只隔了一条浅溪。
郁流华提气跃过去, 一脚踹开门,干净利落地把人放到床上。
这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 只好在心里一个劲地唾弃自己。明明最痛恨欺骗的人,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没有原则!
他将君黎清两条无知觉的腿放平, 瞥见腿弯出渗出的血迹,心神蓦然一晃。索性坐在床沿上挡住自己视线转而托起他的手腕开始逐步检查。
灵力入体运行了一个周天后, 郁流华发觉君黎清的情况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或许那句魂飞魄散真的是他铁了心之言,三处大穴伤了两处若是一般人早就散了灵识台或成废人, 或陨落。
君黎清浑身经脉果不其然都被断了干净, 但好在他体质特殊, 经过半年的调养加上刻意加强难度修炼,经脉居然能勉强接上, 只是一旦动用灵力怕是要吃大苦。
正欲松手的时候。
另一双手突兀的抬起, 死死将他反握住。
“君黎清!”郁流华以为他装睡, 冷着声吼了一句。
结果却见那双手像突然失了力般重新垂了下去。
“……”原本准备好的话语又堵在嗓子眼。
屋外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照例是没通报直接往里闯。
方才来时的路上,郁静水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齐萱讲了一遍。于是刚刚进屋子便压不住心里的激动, 冲里面叫起来:“二师兄啊,是真君黎清还是假君黎清?要是真的, 能给我新书署个名不?”
话说完一个茶杯迎面甩来。
郁静水赶忙拉着某个神经大条的偏开身。
“哗嚓——”
茶杯精准无比地砸在了齐萱原先站的地方,四分五裂,十分壮观。
“这不是二师兄平日最喜欢的一款吗?二师兄今天是没吃药?”齐萱震惊。
郁静水低声应和一声, 顺道将她往里面推:“他吃多了……你快进去吧,我以亲身经历劝告一句,待会儿少说话多做事。”
齐萱:“……”
郁流华看人站在门口不动了,没好气道:“还愣着做什么?”
齐萱默默地挪过来,指尖弹出一道细线,目光炯炯有神地往床上瞥。那人真敢觊觎二师兄?这么勇敢?真不愧是斩魔剑主啊,长得也十分俊美,倒也能配得上二师兄了。
只消这么一会功夫,齐萱脑子里已经自动过滤了数个话本。
郁流华却以为她不敢说真话,心中一沉:“有话就说。”
齐萱被这声打断了思绪,眨眨眼道:“二师兄你紧张什么啊,这腿大不了就是废了,再说了我们郁山这么大还怕养不起一个人吗。”
郁流华冷冷地一瞪他,齐萱立马改口:“嗯,不是,我的意思是哪怕他废了我也能救回来。”
说完,收回细线,快步走到君黎清面前,在他膝盖骨重重捏了把。
还在昏迷中的君黎清无意识地哼了声直将郁流华心提到了嗓子眼:“齐萱!”
诊断中的齐萱胆子倒是大得很,把郁流华的怒吼当耳旁风:“膝盖骨全碎了,啧,这君黎清怎么下这么狠的手,那可是自己的身体啊,打起来就跟玩似的。”
她讽完了,伸手在君黎清腿部快速点了几下:“亏得二师兄你没把人送走,要不然拖下去我还真没办法了。”说完,一个姑娘家的就这么当着几个男人的面,脸不红心不跳地去解君黎清裤腰。
郁流华出手拦住她:“你做什么!”
齐萱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脱裤子啊?他这法衣力量太高,我没撕开。”她顿了顿,见郁流华不松手,觉得自己医术被质疑了立马反声道,“二师兄拦着我作甚,你行你来好不好?”
郁流华心里很清楚医者眼里无男女,可换成齐萱和君黎清,他心里就觉得格外别扭:“不过是看看膝盖。”说完徒手将君黎清的亵裤“嘶啦”一声撕开一条缝。
撕完还不忘数落齐萱两句:“好歹男女有别,注意点。”
齐萱在心底翻了郁流华一个白眼,心道:二师兄你直接说不要当着你的面脱君黎清裤子不就得了嘛。
“行了,都出去都出去,别在这碍眼。”
郁流华回头又瞧了一眼君黎清和明显移了位的膝盖,顿觉得千斤巨石砸在胸口,连呼吸都有些不顺,五脏六腑更是灼热。
三步并作两步打开门,如风过境般的踏了出去。
齐萱瞧着他背影倒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郁流华出了屋子,见郁澄空面无表情地立在树下,脚步顿时就迈不动了。
他没忘记刚刚郁澄空发的火也没忘记自己的所作所为。
郁澄空见他一脸为难的模样,不知怎地气消了一半:“你今日出来够久了,我带你回去。”
郁流华摇了摇头:“其实这几日已经好多了,往日我说只能出来半个时辰不过是想多些时间修炼罢了。”
郁流华这性子以往让他闭个关都要找一堆借口,怎么突然开窍了似的安心修炼起来,郁澄空半信半疑却见他脸色确实好了很多,也就作罢:“去静室吧,有点事同你交代。”
两人走至静室内,郁流华挥手在外面设了道屏障。
郁澄空开口道:“谢羽来过了。”
“他出关了?”
“嗯,我之前以为你……所以擅自接了耀名帖。”不待郁流华疑问,他接着解释,“如果我没猜错,你在君黎清身边的时候已经知道大荒如今是什么情况了,接下破天宗耀名帖,意思就是归破天宗管辖。”
话毕,郁澄空突然对着郁流华跪了下去:“对不起,这事错在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进修名额我会去,郁山以后就交给你们了。”
郁流华被他突如其来的一跪和不知所云的话语搅得稀里糊涂。
“你起来说话。”
郁澄空不动。
郁流华无奈,也跟着跪了下去:“先不谈什么耀名帖不耀名帖的,论对不起,还是我对不起你们比较多。说实话,当年师父师娘走的急,郁山按照辈分才轮到我来担这个担子,可我心知肚明,你才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
“我最不喜被管束,往日郁山只有我们几人倒无妨,可如今弟子众多,你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
“郁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