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余杭拍拍她的肩,把勘查灯递给别人:“我去外面看看。”
痕检也在紧锣密鼓地工作。
方辛往门把手上刷着碳粉,直到指纹显现了出来,她赶紧拓印了下来。
宋余杭大致扫过一圈,门窗完好,没有入侵的痕迹,也没有打斗的迹象,屋里只有女孩子和最开始报案的那几个人的脚印。
冰箱里食物不多,大部分是水饺汤圆方便面等速食产品,符合死者独居学生的身份。
客厅书架上方摆了一张相框,宋余杭伸手拿了下来,照片被人擦拭得很干净。
站在最中间的是死者,还是七八岁时的样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宋余杭又放了回去,去翻垃圾篓,找到了几张试卷碎片,她拿起来装进了证物袋里。
还有几个外卖小票超市账单也一一收好,这在后期都可能是会为案件侦破提供重大帮助的线索。
检查完垃圾桶之后,她的目光落到了茶几上的空玻璃杯上,杯底残留了一丝液体。
她拿起来透着光线转了一转,杯壁上有指纹:“方辛,这还有一枚指纹,过来提取一下。”
“好,宋队。”方辛应声而来。
宋余杭走到另一边趴在了地上检查着沙发底,又掀开了地毯看了看。
很干净。
单身独居的人少说都有一些随性,又是个女学生,应该没时间做家务才是,这连地毯上的头发都捻得干干净净。
不是洁癖不是强迫症。
“宋队,这有一些发现。”检查女孩卧室的刑侦人员喊了一声。
宋余杭起身走过去,对方把从桌上拿到的手机交给她:“从死者手机里发现的未发出去的短信。”
——永别了,妈妈,是我不孝,这辈子未能做您期望的女儿,养育之恩来世再报。
手机锁已经被技术人员打开了,宋余杭草草翻了几页,都是一些营业厅的垃圾短信。
她退出来去翻女孩的相册,有她的自拍照,有一些风景照,也有几张海洋鲸鱼的图片。
她直觉得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时有人在门外喊:“宋队,死者的妈妈联系上了。”
第45章 白鲸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市局里, 宋余杭请人坐下, 倒了一杯热茶给她。
女人握着纸杯, 拿纸巾揩着眼角, 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一旁跟着的男人轻轻拍着她的背顺气, 温声细语哄着:“不哭了, 先跟警察把事情说清楚。”
宋余杭倒是不焦不躁, 等着家属缓和情绪。
约摸哭了半晌,女人这才喃喃开口:“昨天下午,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几点,去干嘛?”她负责询问, 旁边的小警察奋笔疾书。
“大概五六点吧, 我去给她送饭,顺便……顺便再商量一下她复读的事。”
宋余杭抬眸看了一眼她。
说到“复读”女人好似打开了话匣子:“我觉得女生就念个英语或者中文普普通通的专业就好了, 将来也好考公, 她非要学什么美术, 一心想考美院,从小到大没少为这事吵架。”
人都死了还有心思想起从前那些家长里短。
宋余杭面上波澜不惊,把她从对女儿的唠叨上拉到了案情里:“待了多久?”
“不到一个小时, 又和她吵了一架, 一怒之下我就摔门走了。”女人揩着眼泪, 呜呜地哭了出来:“早知道我走了她就自杀了, 她就算赶着让我滚我也不走了……”
男人看样子是她现任的丈夫,一把搂过她的肩,替她抹着眼泪:“别哭了啊, 不是你的错……琳琳……唉……”
他长叹了一口气,也愁眉苦脸的:“你要是再哭坏身体,小宝就没人照顾了。”
女人这才勉强打起点精神来,宋余杭接着问:“之前有过轻生的念头吗?在学校人际关系如何?平时性格呢?”
女人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悲痛欲绝:“高考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我逼着她去上学,她曾哭着说过“要不是上不了美院,不如去死”,我也……也没当真……谁……谁知道!”
男人这个时候插话了:“也不能全怪她妈妈,她妈妈也是为了她好,学美术哪有以后考公安稳,还不是想她踏踏实实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谁知道这孩子这么倔,最后妥协的还是我们,同意让她复读了,你说她……她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不是存心让她妈妈下半辈子活在愧疚里吗?”
早不愧疚晚不愧疚,人死了才愧疚。要是林厌在这里,估计早就破口大骂了。
但宋余杭只是平静地从档案袋里取了一个证物袋出来,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看看这个药,你们认得吗?”
透明袋子里装了一个小药瓶,上面都是英文名字以及复杂的化学名称。两个人拿过来瞅了几眼,摇头。
女孩子妈妈还在抽泣:“这……这是什么药?没听说过她生病啊。”
“盐酸舍曲林,别名左洛复,抗抑郁的首选药。”宋余杭淡淡道。
“从她家里也找到了医院的报告单,确诊为重度抑郁症。”
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女孩子妈妈哭成了泪人:“为什么……为什么呀……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妈妈……傻孩子……你这是要妈妈的命啊!”
宋余杭收好东西,递过去一张纸巾:“节哀。”
长年的刑侦工作使她对受害者保留了足够多的同情,却对受害者家属始终同情不起来。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
“您和您妻子什么时候离婚的?”男人坐在会客室里不时接打着电话发讯息。
宋余杭话刚出口,又一个电话来了,男人摆手示意她待会再说,转过脸去。
“喂?公司的事?公司的事不还有老万处理呢吗?我就离开这一会就不行?那要你们员工干嘛呢?什么?对方说必须要总经理参加会议才肯接下这个单子?”
男人一脸烦躁:“行行行,那你告诉他们,我下午抽空过去一趟!”
宋余杭等他说完。
男人把手机放进了西装内侧兜里:“不好意思,工作比较忙……我和她妈妈很早就离婚了,大概初中吧,我算是净身出户,房子财产都留给了她们,等她成年就会写她的名字。”
“您女儿最近有轻生的念头吗?”
男人摇头,脸上有一丝哀容:“这我就不清楚了……我离婚离的不光彩,很少见她们娘俩,一年到头也碰不了几面,哪里知道这些。”
……
得,看来也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女人好歹还知道哭一哭,男人眼里心里恐怕只有他的生意吧。
陪同询问的几个小刑警对视一眼都耸了耸肩。
“按规定,您可以去见您女儿最后一面。”
男人听她这么说,脸上浮现出了挣扎之色,半晌还是咬了咬牙道:“算了,不看了,看了也是伤心难过。”
宋余杭起身与他握手:“感谢您的配合,若有需要我们会再随时联系您。”
“好的,不客气,辛苦,辛苦了。”
***
“什么?!家属不同意解剖?不行,我得去——”林厌说着就要冲出去,被人一把拦住了。
“你去,你去干嘛,和人吵架吗?”
宋余杭话音刚落,林厌还想怼她,张金海端着茶杯走了进来。
“这个案子我们研讨过了,通过对现场勘查以及周边群众的走访,监控视频的调查,排除了他杀迹象,可以断定为自杀行为。”
“何苗案毕竟是个例,林法医不要草木皆兵了。”
“我怎么就草木皆兵了,难道追求真相不是警察的职责和义务吗?”林厌反唇相讥。
“是,问题是尸检是你自己亲手做的,你查出什么疑点来了吗?要是有疑点没问题,二话不说我们接着继续查!”
刑侦大队长和技侦主要负责人杠上了,底下人默契地垂头不语,噤若寒蝉,宋余杭也皱着眉头。
“我——”林厌噎了一下,确实,尸表检验没发现什么疑点,无外伤也没有被性侵过的痕迹,处女膜十分完整。
她想了想,换了一种说法:“有一些疑点无法通过简单的尸表检验发现,我必须解剖。”
“是,公安机关有权决定遗体解剖并通知家属到场,问题是那是在确定为刑事案件或者明显提出疑点的时候才可以,你现在这什么都没有,我怎么去跟家属提。大小姐,查案不是你一厢情愿的行为,我们得尊重事实,尊重家属意愿,尊重社会舆论,人死都死了你还不给人家留个全尸?”
张金海这话有理有据,又侧面点出了她娇纵任性的大小姐脾气。
底下有人轻轻嗤笑了一声。
林厌面子挂不住,就要冲上去动手,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拖出了会议室。
“你放开我!放开!”林厌挣扎着,一直被人拖上了天台,宋余杭才撒手,看着气喘吁吁的她道。
“他说的没错,找不到疑点就无法定性为刑事案件,家属也没有解剖意愿,你强行解剖就是违法,要承担责任的。”
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劝她她还能忍,连宋余杭也这么说,她的火蹭地一下就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