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厌一怔,本能地缩回手,对方却又推了过来,还替她打开了易拉罐环。
“给。”
她的目光看过去,那个人却又埋下了头专注于手里的档案。
林厌抿了一口,又放下继续干活。
窗外月渐西沉,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即使有咖啡提神,她还是坚持不住,不知不觉趴在了桌上,任思绪飘回了1994年的夏天。
宋余杭起身,准备把最后一摞档案放回架子上,走了两步,见她睡得沉,又倒回来脱了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了她身上。
她顺着年份往里走,手里的档案分门别类放好,也不知是哪里想岔了,看着前面没有开灯黑黝黝的地方,突然浑身一个激灵。
宋余杭抿紧了唇,继续往里走,直到脚步停驻在1994年的标签前。
指尖掠过这些泛黄的案卷,不可避免沾了些灰尘,直到——
她从中翻出了一份案卷,上面封存的线头还在,保存得很完整,只是比旁边这些落灰的档案摸上去干净很多。
宋余杭绕开线头。
“初南!”外面的阅览室里传来女人惊恐的声音。
宋余杭放下案卷跑了出去。
林厌趴在桌上浑身颤抖,闭着眼睛,脸色惨白,汗湿的发紧紧贴在额上。
宋余杭把手放上她的肩膀:“林厌?醒醒——”
林厌猝然惊醒,掰过她的手腕就要使劲,对上那双淡棕色的眼睛时才又逐渐找到了焦点。
宋余杭松了手,眼里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关心:“做噩梦了?”
林厌扶额让自己缓缓:“没——他们都走了?”
“嗯,整理得差不多了,明天一早开会,让他们都回去了。”
宋余杭去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温水给她:“不舒服吗?脸色很难看。”
林厌捧着这温热的纸杯,肩上搭着的是她的衣服,还留有余温。
她好似才彻底从那场梦境中走了出来,勉强笑笑:“没有,那我也回去了。”
“好,那我送你。”宋余杭跟着她一起往外走。
“不用,我让林叔过来接我。”林厌在市局大门口顿住脚步,拒绝了她的殷勤,同时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
每当她这么看着她的时候,宋余杭总会想起无数个交换过眼神的瞬间。
自己那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在阅人无数的林厌面前无所遁形,直看的她侧过身去从自己兜里摸出了一盒烟,取出一根点上。
“你从前抽得没这么勤吧。”
林厌瞅一眼烟盒:“哟,还是中华,怎么不抽女士烟。”
宋余杭笑,和她一起等车来:“太淡,提不了神。怎么,林法医也会关心我抽不抽烟。”
你来我往的试探。
林厌见招拆招:“职业习惯,从烟头上可以验出来一个人的DNA,而DNA序列又决定了一个人的衰老、病变和死亡时间。”
“不是也有理论研究称,DNA会决定你在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会不会喜欢她。”
林厌嗤之以鼻:“虚无缥缈,第一眼的喜欢大概只能停留在原始的性冲动吧。”
远处轿车打着车灯破开雾霭而来,宋余杭掐灭了手中的烟头:“你车到了。”
林厌把肩头披着的外套还给她,准备离去的时候,宋余杭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
“初南是谁?”
台阶下的林厌脸色变幻如讳,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里,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已在她身上走完了一个轮回。
她不用说,宋余杭也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退后一步,礼节性地和她挥手再见:“明天见。”
林厌不发一言,坐进了车里,街灯缓慢流淌过了眼底,宋余杭的脸逐渐消失不见。
后视镜里最后一眼是她又蹲在了街角点燃了一根烟。
回到家里的林厌,洗完澡擦着头发往出来走,从书房的抽屉里拿出了另外一部手机,拨通电话:“喂?帮我查个人,叫李斌,十四年前在江城市公安局任主检法医师。”
***
“在我市过去的一年里,共有两千七百五十二名青少年儿童死于自杀,他们的年龄分布为11-18岁之间,女性居多,排除了家庭因素、学习压力、师生冲突等仍有一千余例找不到自杀原因。”
宋余杭穿着警服,站在大屏幕前侃侃而谈:“于是我们利用统计学数据归纳出了这些自杀案的共同点。”
“一,死者大多数性格内向,不善交际。”
“二,家庭背景复杂,或多或少都曾遭受过来自周遭同龄人的长期欺压或排挤。”
“三……”她抬头略微一顿:“都在自杀现场留下了自己的遗言。”
底下人一阵窃窃私语,张金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四,自杀时无目击证人,现场没留下任何除过死者以外的生物学物证。”
如果说前两点还是基于统计学大数据之上的性格分析的话,后面这两点确实疑点重重。
然而,宋余杭还在继续。
“五,翻阅这些案卷的时候,出现最多的词是“海洋”“白鲸”和“解脱”,重复率几乎高达百分之七十五。”
宋余杭点开ppt,把图表放大在了屏幕上,全线飘红。
这是郑成睿熬夜做出来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宋余杭轻轻冲他点了下头表示谢意。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调查“何苗”案时,也曾在她的作业本上发现过相关图案,同样的图片同样也出现在了本案之中。”
宋余杭按了一下电笔,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图画出现在了大屏幕上。
“且不说是不是巧合,如此高频率,高自杀率,且死亡的又都是青少年居多的案件确实应该引起我们的关注。”
底下有人举手:“宋队,您该不是想说,这么多案子都是一个人做的吧?这不可能,当今的刑侦技术已经可以做到,只要你在案发现场出现过,绝对会留下蛛丝马迹,如果真的有这个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杀了这么多人,警方不会找不到他。”
林厌撑着下巴轻轻嗤笑了一声:“听说过心理诱导吗?不需要在现场出现,也能杀人于无形。”
底下一阵窃窃私语,刚刚问话的警官噎了一下,林厌继续道:“心理学家巴甫洛夫认为:暗示是人类最简单、最典型的条件反射。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在接收着来源于外界或自己的暗示,小到街头散发着的传单广告,大到你清早起床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不好,都会在心里悄悄问一句,是不是昨天晚上没睡好?继而产生的一系列关于自己是不是生病了的猜想都属于心理暗示的一种。”
“心理暗示有强弱之分,心理暗示的效果好坏也无法由人的意志控制。譬如有些人因为脸色不好去医院检查查出了癌症,暗示成功,万念俱灰,一命呜呼。有些人则积极向上,锻炼身体,勤加运动,屁事没有。”
“原则上这种效果是无法由人的意识控制的,但如果有人人为地创造出了某种情境。”
宋余杭看着穿着同样警服的她,站在众人中间侃侃而谈,因为自信而显得神采飞扬,唇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譬如,老师说你这次考的太差,还不如上一回,你是不是就会回过头来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太笨了,长此以往下去,即使你真的不笨,你的潜意识里也会觉得自己不够聪明不够优秀,这就是深层次的心理暗示,我们叫它心理诱导。”
说了这么一大长串话,林厌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水杯就猛灌了一口,抹抹唇角。
“我在国外的时候,接手过一例这样的死亡鉴定,凶手是心理医生,教唆杀人,指使自己的患者,按着他的步骤,从最基本的对着镜子不眨眼直到看出陌生感为止开始,到最后的虐待动物纵火,一步步把一个正常人培养成了变态杀手,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
“这个案子我们必须引起重视,不然长此以往下去,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又有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在座诸位的孩子呢?”
林厌一锤定音,嗓音虽轻却掷地有声,犹如在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众人骚动起来,嗡地一下炸开了锅。
段城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这这这……林法医说的我瘆得慌,这以后还敢听别人话吗?”
方辛白了他一眼:“你?老油条了,还怕别人说你,死猪不怕开水烫,油盐不进才是。”
郑成睿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眼见着会议室门被人推开,立马正色了起来:“坐好,坐好,冯局来了。”
台上的宋余杭等林厌坐下,她全神贯注沉浸在案子里,压根没发现冯局已经站在了门口,继续道。
“而且我们不光整理了近一年来的自杀案的数据资料,这是近五年来的统计数据,大家可以看一下。”
宋余杭拿电笔指着:“呈柱状显著上升趋势,而且案发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从一年总共数十起,到一月数起,都和这个图案有关。我们有理由相信如此庞大的青少年自杀案背后有一个或者某些见不得光的组织在运作,他们的目的我们尚不得知,但青少年是祖国的未来,任何迫害青少年的犯罪势力必将扼杀在摇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