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尚未来得及去“勾搭”和“捆绑”未来的战友同僚,就已深陷名为“学习”的漩涡之中,整日忙得连轴转,停都停不下来。
无为书塾一个月上二十天课,其余十天放假。
放假了就能休息睡大觉?太天真了!
在不上课的日子里,学生们经常头顶一堆稀奇古怪的作业,奔波于帝都各处,有时甚至还要出城。他们最喜欢说的一句就是:
怎么还不开学?
目前陆漾恰好放假,所以才有空去帮穆绍跑腿,回来后却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立刻就定气凝神,抓紧时间去把作业做上一点儿。
今夜,他要把研究了两天的“镜符”给描绘出来。
镜符为妖气之符,算不上多么高端,但细节之繁琐、变化之玄奥,足以让陆漾为之深深皱眉,苦思无解。这种时候,他就会翻一翻在书塾里记下的笔记,希望能找到一些突破的灵感。
糟糕的是,他对妖气的操纵不像对灵气那般随心所欲,气息时不时便要断一下、岔一下、猛冲一下,如此一来,他掌心的符箓就会不稳,继而酿成爆炸事故。
就是这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惹得想静心作画的穆绍鸦皇心烦不已,又被宁十九呛了一句,直接拍案起身,竖眉道:
“陆清安,本座就问你一句话!”
陆漾极轻微地指尖一抖,在已经半成型的符箓上挑出了一条玄妙的弧:“鸦皇请讲。”
穆绍便问:“本座欲收你为徒,传你衣钵;待本座死后,你自可把本座妖丹拿去,做下一任鸦皇!你可愿意?”
“呃……”
“这几天来,你那么多次冒充本座,不都能承受住本座分你的那一缕本源么?这意味着,你与本座属性尤为契合,是本座寻了几千年,都没能寻到的有缘之人;于你也是一样,错过本座,你怕是再难找到一位和你妖气同脉的师父。便是这样,你还要犹豫?”
“怎么说呢,鸦皇大人,我是很有苦衷的……”
陆漾指尖又是一抖,但这次妖气的变动似乎错了一拍,那一条细微闪光的虚无之线没有融入符箓当中,而是和其他线条剧烈搅合在一起,登时就将他辛苦了半天的成果弄得一塌糊涂。
一息过后,爆炸声轰然作响。
宁十九及时地张开护体光晕,把自己和陆漾牢牢护住,而把爆炸的冲击波全都挡向了一边。
等气流稍稍平稳了一些、不会吹乱陆漾的头发时,宁十九散去保护屏障,再一扫眼,把碎成了渣子的大玻璃镜恢复原状,继续一本正经地给陆漾编辫子。
陆漾则连连叹气:“为何妖气总不听我话?!”
“啊哈,那是因为你没有掌握要领。”
穆绍慢悠悠踱过来,随手指出陆漾笔记上的七八处错误,见对方惊愕之余,仿佛若有所思,便趁机咳嗽一声,向陆漾更卖力地推销自己:
“唉,无为书塾那一帮老匹夫,说话做事全没个准头,搞不好就要照本宣科,误人子弟;便是他们全无错处,但书塾学生何其多也,几个夫子哪里顾得上一一为他们指点缺漏?你但凡有点儿宏图大志,不想死守这破城,就得找一个对口的师父,极富针对性地为你授课讲学,指点修行迷津……”
“就你废话多。”宁十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没听我家小子说么,他有苦衷!”
“苦衷?什么苦衷?哪有苦衷能比得上本座三番五次——”
“天皇老子再大,也大不过自家主子。”宁十九冷冷哼道,“听过这话没有?”
穆绍一时有些发怔:“什么?”
宁十九揉了揉陆漾的脑袋,仗着身高比穆绍高出小半头,微抬下巴,用最明显不过的俯视目光瞪了过去:
“莫说只你一个妖王,便是四大妖王齐至,魔主死而复生,只要我不点头,看谁能让我家小子喊一声师父!”
“……”
穆绍自己算是个很不讲究的妖王,可他说话也带一个“本座”称谓;而他生平所见的四阶修者和妖怪之中,更无一人会像宁十九这般,“我”字不要钱一样往外吐,气急了还会发飙,痛骂“老子如何如何”,全无半点高人风骨。
而这种无赖似的占有欲……
穆绍咋舌,看陆漾脸上也是满满当当的无奈,却似不怎么厌恶排斥的模样,心下便是长长一叹。
他这徒,应该是收不成了。
三天前,穆绍受伤逃来此地,被宁十九发现、并以绝妙法术治好之后,就一眼相中了陆漾那与自己极为契合的根骨。可三日来他数次收徒,不惜把自己的本源砸在陆漾身上做实验,顺便卖个大人情,可陆漾本源也纳了、腿也帮忙跑了,唯有拜师这事,一直推搪婉拒,敬谢不敏。
现在宁十九把话彻底说死,穆绍多少也是个当断能断的人物,一叹又一哂,便绝了这份念想。
他慢悠悠踱回书桌前,掂起狼毫软笔,正苦笑着勾了一只独立枝头的寒鸦,忽的心念一动,道:
“十九天君,你是人族的天君,为何偏偏执着于我妖族的一介少年?”
宁十九本不想回答,但见陆漾全神贯注地研究镜像符箓,大概对外事外物已经两耳不闻、双眼不见,便放缓了手上的动作,轻声道:
“哼,小时见他可爱,难免便有恻隐之心,想着帮他、护他、教导他;但养着养着,一年又一年……就着相了。”
穆绍兴致勃勃地问:“怎么个着相法?”
“……”
宁十九摇摇头。他看着陆漾长发底下若隐若现的雪白后颈,想着这人一年年脱去稚气、添了英气,及至偶一转身回眸,顾盼神飞,惊艳四座……他那时才想起来,陆漾曾有一个被他俩遗忘了很久的称号。
——真界第一人。
修为第一、天资第一、肆无忌惮第一,好像还有——相貌第一。
宁十九在那个时候,突然就理解了武缜对陆漾的执迷,同时也在心中,确定了对陆漾——对这位渡他这个劫的昔日大魔头——那份日渐明了的感情。
只是这些,他自然不会和穆绍说。
☆、第61章 乱起帝都:女修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陆漾终于完成了他的镜像符箓。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妖气之符按进梳妆台中, 而后再伸手触碰台子, 却径自穿过台面, 只攥住了一大把空气。
据授课的夫子说, 此时真正的台子已经变成了镜中之物, 而展现人前的不过是其镜像而已,虚无缥缈,不可捉摸。无论是日常或是战斗, 此符均有大用。
陆漾记得修者也有类似的法术, 应该是“镜花水月”那一套繁妙功法。只不过他行事向来粗暴, 骗人的花招也不缺一个“镜花水月”, 就没学这个故弄玄虚的玩意儿。否则, 对于今日的作业应该——
也没什么补益。
毕竟法术和妖术、灵气和妖气、灵气之符和妖气之符,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体系。二者莫说相辅相成、一通万通, 不彼此冲突都是好的。
刚开始接触妖术的时候,陆漾思维一时没能拧过来, 傻乎乎按照操纵灵气的那一套来操纵妖气, 结果差点儿没走火入魔。后来他才学得乖了,老老实实摒弃原来天君级的修为见地, 直把自己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妖, 这才慢慢得了一点儿成效。
他这七年的修炼可谓相当艰难。
宁十九枉称天道分支, 却对他的修行基本没起到什么作用。这位对一切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无法为陆漾指点那些基础性的东西,也对他提出来的问题一问三不知, 让陆漾好几次气得想剁了他。
好在他那所谓的“天纵之资”、“不世之材”这时候还在发挥作用。陆漾经过一系列摸索斟酌、反推论证、猜测实验、偷听墙角、误打误撞,竟然运气极好地通了经脉、打好了基础,三年过后,他考入无为书塾,总算让自家修行步入了正轨。
可是,正如鸦皇所说,一个只对他一人授课的师父,远比数十名泛泛而谈的夫子来得有用,而如果那位师父还是传说中的妖王——
这种机缘,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陆漾不是不动心,只是动心之后,唯苦笑而已。
他的师父,有且只有一个,而那一个,绝不是什么妖王。
等到他燃尽了他事先灌进去的妖气,消散于空气之中,陆漾手指敲敲台子,发现自己又碰到了实物。
今夜的功课,他算是完成了最艰巨的那部分,剩下的问题就是多加练习。而一旦窥到门径,陆漾便有把握将其迅速融会贯通,由知识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杀招。
说起来,今夜对“镜符”的摸索,还得好好感谢一下鸦皇大人——
“呃,人呢?”
屋内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三个人减少到了两个。陆漾扭头四顾,没瞅到鸦皇穆绍,就问宁十九:“鸦皇去哪儿了?”
宁十九坐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半空的玉简投影,漫不经心道:“说是心里堵得慌,出去散散步。”
“这大半夜的……”
“大半夜才恰恰好,乌云蔽月,正是魑魅魍魉横行之时。”
“诶?”陆漾听出宁十九话中有话,略一皱眉,走到窗户边向外瞅了一眼,果然看到疏朗的夜空成了一团漆黑,似乎有某种不祥笼盖四周,刺得他头皮发麻,“这——这是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