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那叫“魇种”。
“‘魇种’吞噬的是人的根基。若是修者,即食其灵气,鬼魇种‘吞灵种’,若是妖怪,即食其妖气,鬼魇种‘噬妖种’。一旦种上‘魇种’,修者再运行灵气之时,种子会食灵而长,探出细丝,裹挟着灵气混入经脉,吸干人的灵气精元,使修者变为新的鬼魇,并最终被老鬼魇吞掉。”
武缜低不可闻的一字一句,却重若千钧,狠狠击打在陆漾心口,让他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比这更恐怖的,是他接下来的一句话。
“漾师兄,你这是枚同卵双子种,它除了能吸食你的灵气之外,还会吸食你的另一种根基——是什么,你自己应该知道吧。”
陆漾当然知道。
他的武功,他那能破天地法则的、立世之根本!
“我上一世,亲眼所见,断无虚假……所以漾师兄,快逃吧,变成一个普通人,逃到鬼魇找不到的地方去吧……”
“连那个天君,都救不了你的……”
“那鬼魇,本就非本界之物,是从外头爬进来的真正的鬼……”
真界之外的生灵,无法可想的绝境,被夺走了绝世力量的自身,不知世事险恶的同伴……
陆漾在武缜面前,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了一个绝望而疯狂的微笑。
“天君救不了我,那帝都,蓬莱,昆仑;红尘,绿林;生之界,死之界,整个真界——还有那不可知的界外。这些加起来呢?人力有时而穷,不过,天地间有种更可怕的力量——”
小猫用锋利的牙齿咬痛了陆漾的指尖,把他从回忆里逼了出来。
“饿了?可我没有很多妖气,所以不给你吃。”
陆漾用纯净的声音安抚着炸毛的守护神,一脸无奈和无赖,似乎刚刚翻涌出来的记忆是别人家的故事,他那丧心病狂的宏大计划是个随口一扯的玩笑。
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他准备把哪些人都捆绑上他的战车,一旦对鬼魇没有胜算,他就要把这些人拉出来,陪他惊天动地地干一仗。
首先,第一位要捆绑的,也是最容易捆绑的——
宁十九。
“睡觉吗?”宁十九铺好了床单,摆好了浮空灯,又从虚空里扔了几件衣服在床上,回头问道,“你要现在睡觉的话,我就去收拾收拾隔壁屋子……”
“如果现在我不睡呢?”
“那我也去收拾——”
“为什么要分两间屋?”
“……啊?”
“为什么要——”
“呃,因为没有吊床。”
“你睡地板不就好了。”
“对不起,本人好像是老爷来着。”
“……”
陆漾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把守护神放在自己头上,直起身子。
宁十九哑然失笑,拍拍手,准备开门走人。
陆漾在后面开口道:“谁让你走了?”
“你不要换衣服睡觉么?”
“是这样没错。”陆漾认认真真地说,“但是我不睡床,我来睡地板。所以——别走了,留下来吧。”
☆、第59章 乱起帝都:妖王
砰的一声,少年被人一脚踢中腹部, 呛咳着跪倒下去, 接着听见一声冷冽的龙吟, 眼前就是一亮。
月华长剑深深地插入了他眼前的土地中。
“红尘灵帝眼下, 万千修者之中, 你们哪来的胆子,敢向人族挑衅?”
有人在他头顶低沉喝问,而自有识相的低阶修者揪起少年的脑袋, 让他深深后仰, 露出他那脆弱的咽喉, 还有一双宛如宝石的碧绿色眼睛。
在对方看清他面容的同时, 他也终于看到了将他们妖族同盟折腾得人仰马翻的男人。那人仗月华剑, 佩单边月牙耳饰,丝带系腕, 却毫无女性的阴柔之美,让人只觉得俊美——还有典雅。
“商寻彦……商少爷, 骂得好。”少年勾起嘴角, 困难地笑了起来,瞪视着眼前这位可掌他生死的人族修者。他那颇为稚嫩的一张脸上, 忽的显出了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 “可现在这帝都, 已经不是你们人类的天下了,你还不知道吗?”
“放肆!”
商家少爷周围的一众跟班顿时大呼小喊起来,有脾气坏的, 甚至想上前给这妖族小子一巴掌,却被自家主子一个眼神扫过,只得偃旗息鼓,悻悻作罢。
这是照神二三五年初春的某个深夜,是妖族同盟成立——或者说,现于人前——的第五个年头。前些时日,同盟又一次向龙塔上书,恳求灵帝考虑到城中目前越来越多的妖族人口,能对第三版的《异族共处通则》具体条例再做些调整,给他们妖族更多的生存空间。结果——
龙塔未开,灵帝据妖于门外。
被晾在一旁的妖族又惊又怒,虽不至于公然造反抗议,不过私下里对人族说话做事就恶劣了几分。而人族那边本就对妖族提出来的那些修改要求看不对眼,高高在上的日子久了,他们根本不会接受什么“万事平等”,更不同意所谓“联姻促和”的说法,对蹬鼻子上脸的妖族便全无半点儿好气。
所以这几天,帝都内颇为不平静。
妖族同盟想趁着众妖同仇敌忾之时搞出点儿事端,为以后和灵帝的谈判多一些砝码;人族又何尝不想趁机出手,发泄一些在《共处通则》下积攒已久的愤懑?
大战没人敢想,小争端则如雨后春笋一般,在帝都各处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冒头,并总会伴随着或大或小的流血事故。
帝都的守秩军过来镇压了几次,造成的后果就是双方矛盾更加激化,冲突不减反增。
只不过,斗争渐渐由明面上转到了背地里,双方行事愈发肆无忌惮,及至——出现了死亡。
到了这妖族少年被抓获的今天,妖族共死亡十一人,重伤残废者五十二人;而在人族这边,数量则要减半。
如今再看,二者的差距还要拉得更大了。
就在商寻彦冷冷地拔起月华长剑,准备直接卸了这闹事小妖一只臂膀时,忽听屋外传来了某样动静。
屋内四角的阵符倏忽亮起,宣告着某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怎么回事?”商寻彦皱眉向窗外看了一眼,也不管被手下制住的少年了,自顾自大踏步走向门口,踢了踢瘫在老爷椅上装死的好友茅语君,“茅兄,你说你这院子深处偏僻,不会有人前来打扰,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啊?啊啊?”
见对方目光呆滞,装傻充愣,商寻彦叹一口气,直接将寒光闪闪的剑尖指了过去:“快说人话!”
“噢噢!” 茅语君立刻举手投降,有气无力地道,“怎么了,这儿的确很偏僻啊,你来的时候不抱怨过了嘛——让你这个大少爷跑那么远,月华剑都要累断了。至于不会有人,唉,人族谁管你啊,来打扰的自然不是人,而是妖喽。”
似乎像是为他的话做注解,恰在那一个油腔滑调的“喽”字消散于空中之时,院外一声响亮的鸦啼,撕破了夜的寂静。
接着,便是一人低沉嘶哑的大笑,第一声甚远,第二声时便倏忽而至,近及耳边:
“有客远来,无人迎乎?”
“这声音——”商寻彦脸色一紧,瞪了一眼自家不靠谱的朋友,再回头瞅一眼那些修为不高的手下们,果然在那些人的脸上,看见了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恐慌,“——是‘鸦皇’穆绍?!”
“怎么可能啦。”
屋里唯一一个神色不变的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慢吞吞从老爷椅上爬起来,一边拎着剑去开门,一边笑道:“鸦皇何等人物,怎么会为那个小妖专程来此……何况,那人早在三天前,就该筋骨寸断、英年早逝了!”
“你胡说!”
被按在地上的少年挣扎着叫道:“我们举世无敌的妖王大人,岂会被你们人族暗算得手!他老人家岁在千秋,等你们灵帝都死了,他老人家也还能活得好好的!”
他旁边的某个修者登时大怒,一个略显阴毒的法术涌至嘴边,堪堪便要吐出去,却被旁边的人冲腰眼捣了一拳,一声呛咳之后,什么法术都散得光了。
“你做什——”
“蠢货!”
揍他的那个修者小声骂道:“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主儿?你自己找死,不要连累了我们!”
这位暴脾气的依旧不服:“喂喂,你没听茅少爷说?那位中了钟大家的九转幽冥符,现在早死了,你可莫要吓唬我。”
另一位便是连连冷笑:“世传鸦皇已死,早就传了百八十年,可有哪次是真的?那位爷前几天公然现身,目前其本人也在门外,你若还不信,自己出去看去!”
那位自然不信,有另外几位也将信将疑。他们略一商量,便你推我搡,磨蹭着凑到窗户和门边,偷偷探着脑袋,飞快地把整间院落纳入眼底。
彼时,他们的两位主子都仗剑立于庭中,身姿挺秀,气宇轩昂,果然没愧对他们的名门少爷身份。便是面对那疑似一代妖王的可怕人物,最起码在气势上,他们没有落于绝对的下风。
而在另一边,有玄衣之客踏月而来,衣袂无声,发丝飘扬。一只宛如幽灵的乌鸦在他身后盘旋啼鸣,叫声喑哑,更为此情此景添了几分神秘和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