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把眼眶里急剧积攒的液体硬逼回去,她轻轻摸了摸妈妈的头发,温柔道:“妈妈,你下辈子会很幸福的,我也会很幸福。”
门口突然进来一个护士,她给妈妈注射了一支药剂。然后转过头,看着程思道:“等会病人的心电图直线后,立即叫我们来拔管子,因为等病人的身体冰冷以后,管子就拔不出来了。”
程思点头,冷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护士捧着一些药瓶走出去。
程思望着头顶挂到一半的营养液,再看看妈妈满是针孔的手,喉咙一堵,她移开目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只能这么牵着妈妈的手,告诉她,自己在。
旁边有一个握着妈妈另一只手的阿姨,看着她这幅样子,忍不住哭起来,抽泣道:“郡儿,你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你怎么就要这么抛下我们了,你别睡啊,你看看,你最喜欢的女儿在你身边。”
“你睁大眼睛看一看啊,你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在那里了。”
爸爸和几个叔叔进来把阿姨强行架起来拉出去,爸爸望着阿姨的眼睛里含着泪,低声道:“你别哭,医生说了,在病人死之前别哭,会刺激到她的。郡儿也不希望你哭。”
他在离开病房前的最后一秒,又回头看向程思,压抑道:“你妈一直都不喜欢我,我知道,这么多年是我让你们受苦了,最后的这段时间,你好好陪陪你妈,你知道的,你是你妈最大的骄傲。”
程思点头,她微笑着,温柔地看着爸爸,轻道:“你是好爸爸,我知道。”
爸爸的眼泪流下来,他点点头,又使劲摇了摇头,出去了。
程思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她的眉宇间满是温柔,眸子里盈着淡淡的笑意,她看着妈妈,摸着她稍微有点回温的手,轻道:“妈妈,我在这里,你别怕。”
妈妈突然闭上眼,重重地喘息了几下,然后睁开眼睛,喉咙里冒出一声含糊的声音,“不……哭。”
程思猛然听到妈妈的声音,眼睛立马红了,她抿起唇,拼尽全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柔声道:“我当然不哭,妈妈快要解脱了,我为妈妈高兴。”
她的喉咙突然变得刺痛起来,一股情绪仿佛立马就要冲破桎梏,宣泄出来。
但她看见了,妈妈惨白的脸上,嘴角突然勾起一丝弧度,然后,妈妈的眼睛就这么睁着,温柔且不舍地看着她,但又仿佛不是在看她,而是时间停滞在了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
边上的心电图突然从几十跳到130多,又回到100多。
程思望着此起彼伏的心电图,恍惚间明白了什么,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明白,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握着妈妈的手,神情安然。
她对于医学并不了解,但,只要心电图上的线还在跳动,那就代表人还没有离去吧?
程思看着心电图,心里突然感觉很安心,很踏实,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线就会变成直线,但现在的她相信,心电图会永远这么跳动下去。
她的大脑稍微有些混沌,但依旧清醒着,眼睛很平静,嘴角的弧度很温柔。
妈妈,终于要解脱了,我在此向各位神明祈祷,希望妈妈在下一世可以不知苦痛,不知悲伤,不知病死。希望她能在下一世,完成任何她想要做的事,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
不知道过了多久,心电图突然发出“滴”的一串声音,原本跳动的线条,变成了永恒的直线。
程思慢慢起身,按响了床头的护士铃。
很快,医生进来了,这个医生是妈妈生前最喜欢的,她说,这个医生的五官长得很让人安心。
他看了看心电图,然后从前胸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手电筒,翻开妈妈的眼皮,照了照瞳孔。
程思在边上第一次看见人死后的瞳孔,如同墨染的画一般,氤氲开来。
医生沉重地摇摇头,面无表情地出去了。身后进来的护士开始熟练的拔除病人身上的管子,叔叔阿姨和爸爸,默默地站在程思的旁边,爸爸的一只手重重地按在她肩上,仿佛在给予她力量。
程思的目光渐渐放空,脸上只麻木地勾起微笑,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属于妈妈的痕迹,再也不见了。
她深深地呼吸一口病房里的空气,再也感受不到妈妈的气息。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刹那之间远去。
程思目无表情地看着护士们把妈妈身上的管子全都拔走,妈妈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没生病以前的样子。
“当初不是说,要剪下一撮妈妈的头发做纪念么,去吧。”爸爸轻轻拍拍程思的肩,苦涩道。
程思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摇摇头。
她突然不想要头发了,她突然觉得,让妈妈完完整整的离开或许是最好的。
爸爸担忧地看着她,脸上好像一下子老了10岁,他说:“给妈妈收拾的人马上就来了,到那时候,你就再也没有机会要头发了,你确定真的不要么。”
程思坚定地摇头,然后继续近乎贪婪地看向妈妈。
过了十来分钟,一个带着乌黑帽子的跛脚男人敲响了病房的门。
他的腋下夹了很多东西,脸很黑,手很大。
他一面把寿衣,寿袜,衾摊在另一张床上,一面低声道:“你们谁是家属,过来帮我一起给死者穿衣服。”
爸爸对程思说:“你去穿吧。”
程思点头,往前站了一步,心里有些惶恐。
男人把寿衣拿到妈妈的病床上,低声叫了一句:“大婶抱歉啊,我要给你穿袜子了,抬一下脚。”他把袜子给妈妈穿好。
“接下来穿裤子,来,把腿抬起来,你下辈子一定能平平安安,没有苦痛。”他把寿裤给妈妈套上,然后突然抬起头看向程思,冷声道:“你抓住裤子那头,和我一起往上提。”
程思木然的点头,心里有些发怵,但依旧按他说得做了。
裤子拉好后,男人在妈妈的腰上打了个复杂的结,然后继续说:“我们现在来穿衣服,抬一下手臂,你下辈子一定生活幸福,心想事成。”
之后他熟练的把衾给妈妈包好,又问道:“你妈妈生前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拿过来,让她带走。”
程思想了想,点头。她走到一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帽子递给男人,男人把帽子给妈妈带上,然后说道:“让她的儿子过来。”
爸爸闻言,回道:“我们没有儿子,只有女儿,就是她。”
男人眉头皱了皱,然后从一边拿来一块白布对程思说:“你双手捧着这块白布,然后对着死者的方向跪下来,说一声一路走好,之后把布盖在死者脸上。”
程思接过布,依着男人说的,一步一步做下去。在最后给妈妈的脸上盖白布的时候,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妈妈,把布盖上。
男人说:“你的子女们也为你送行啦,接下来的路就要自己走了,不要回头,喝了孟婆汤好好过下辈子。”
说完后,他把自己的工具包拿好,对着爸爸他们说了句,“事情办好了。”便干脆的往门外走去。
他走后没多久,医院里的人便进来准备把妈妈运去太平间。
电梯门口,运的人问他们:“死者的孩子和我一起下去。”
程思刚想说她去,爸爸便插嘴了,他说:“我去,小姑娘去会害怕的。”
运的人瞥了一眼程思,笑道:“也是,那就你和我一起去吧,太平间太冷了,不适合女孩子去。”
☆、第九章
“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韵儿2015/9/1910:25
我们分手吧,我有男朋友了。
程思2015/9/1912:21
嗯
程思拿着手机,视线从屏幕上移到站在身前,笑得一脸可爱的柳辛脸上,淡笑了两声,她一边把手机页面关掉,一边问道:“为什么喜欢我?是好奇同性恋吗?”
柳辛乌黑的眸子里溢出几分温柔,她歪了歪头,轻声道:“我知道你昨天请假的原因是什么,我并不是可怜你亦或是同情你,我只是,对你很感兴趣,我…很想和你更近一步。”
“更近一步?那就是做朋友咯。”程思好脾气的笑笑,即使她现在的心里再怎么痛苦,她依旧不会把气撒在别人身上。
“程…”柳辛刚想说什么,程思就打断了她,她白皙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愈显透明,旁边有树枝投射下来的阴影,阳光和阴影一起,把程思的脸勾勒得模糊不清,她用平常的语气笑道:“你这样家里人知道吗?你有想过未来么?我…并不想玩玩呢。”
柳辛眉头一皱,面色凝重起来,她认真的看着程思,殷红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里有丝紧张,“我不是玩,我只想说我们试一试,如果合适的话,我会和家里说的。”话越说到后面,柳辛的底气越不足,她知道,如果她家发现她搞同性恋,肯定会立刻把她打得半死不活,然后再送到医院里去。
程思清楚地看见她眸子里的犹疑不决,她温和地笑了一下,然后拍着柳辛的肩膀笑道:“好啦,别开玩笑了,今天可不是愚人节,对了,咱们老师的办公室在哪里?我要去补个假条。”她没有问柳辛为什么会知道她昨天请假的原因,因为这没有必要,有些事情,知道了也就只是知道了而已,并不会因为多说一句话而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