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匀统立刻就明白了商承弼的意思,他托名亲征,实则是要回去断晋枢机的后路,商家父子,从来不在皇上心上,廖匀统一撩铠甲,单膝跪地,“圣上保重!”
芽根(3)
崇武十年九月,鼎盛之年素来身体康健的大梁天昭皇帝突染恶疾,一病不起,大军进发途中也只好暂驻修整,十三日不前。幸得新封定国公世子于家嫡孙于文原献上药方,终于痊愈。大梁自晋枢机起事,钧天王出走已是国运日衰,危急存亡正在顷刻,又遇精明强干的君主遽病山崩,不免人心思变。南楚太子晋枢机趁借道之威,进兵东出,拳海湾以外,一举拿下离垄十郡,摆开架势,明火执仗地与北梁商衾寒叫阵。渑康之乱后,西成时时骚扰南梁东境,边衅不止,如今趁着商承弼重病,长驱直入,占大梁东部最为富庶的骈府一带,毫不掩饰趁火打劫蚕食东南的野心。
商承弼何等雄才,岂能坐视西成放肆,甫一病愈,就将大军分为三路,一路向北——曰讨逆军,一路向东——曰光复军,严令务必收复失地,自己则亲自率军南。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规劝,称兵力有限,将才难得,应付南楚北梁已是左右支绌,西成国力强盛,又何必再次分兵,商承弼乾纲独断,素来一意孤行,又如何听得进劝,更兼之他答应借道晋枢机的消息传出,朝野上下物议沸腾,直直要把刚刚痊愈的皇帝逼得再晕一次。
却说西成玄安帝沈西云,正倚在南窗下,自己与自己对弈,收到探子回报,指尖兀自手谈,竟连大梁大军来伐的消息也罔顾不闻,只等一局谈罢,方吩咐心腹内监,“去唤安乐王来。”
身边内监心中一颤,自安乐王回京被软禁,已三月有余,其间这位最受宠的小王爷不知砸了多少件古董,饿了自己多少顿,又面北而跪多少次晕过去圣上都熟视无睹,如今,竟也肯召他了。
作为臣弟与皇兄恳求放赖却被勒令闭门思过的安乐王沈栖闲在无数抗争无果后终于见到了这位文武全才的玄安帝,此时已是颜色枯槁形销骨立。一见面,安乐王先就自己这几月的无礼向皇兄请罪,然后就跪在地上,什么都不说了。
沈栖闲玲珑心思,知道这位大哥看似仁厚过度,实则心性坚定,决定的事情毫无更改,自己闹了几个月都没能得他一句承诺,此刻肯召自己,定然已有安排,更乖乖跪着听训,不敢因为一时举动失措失去大好机会。
玄安帝望着俯首帖耳跪在自己面前恭敬请罪的亲弟弟,只淡淡一句话,“去问问冉佑,冉家世代杏林,浪得虚名不成?”冉佑是西成第一国手,太医院院正,冉筱皓家学渊源,深得乃父真传,沈栖闲闹个不休的日子,被沈西云派去调理照顾。
沈栖闲深知这位大哥仁君圣主之姿,可雷霆手段丝毫不让商承弼,听他语气素淡,吓了一跳,忙再次谢罪道,“小冉大夫仁心妙手,是臣弟不听话,皇兄切莫降罪。”
沈栖闲不置可否。
沈西云一国之君,何等威严,他既吩咐诘问,身边人又岂敢怠慢,就要出去传话,沈栖闲重重叩首,哀求道,“皇兄,栖闲知错了。小冉大夫照顾我殊为用心,冉家家风清正,如何当得起皇兄责难。”
沈西云依旧不动声色。
沈栖闲眼看着内监就要传下话去,心里一急,膝行向前,如小时候一般,一下抱住了哥哥的腿,“哥,我错了,栖闲知错了。”
沈西云低头看了他一眼,再抬起头来,能在皇帝跟前侍候的自然都极为有眼色,此刻却步退回,侍立一旁,不敢再打扰这对兄弟——任安乐王百般顽皮,圣上总有治他的法子。
沈西云脚微微动了下,沈栖闲连忙松开了抱住他的手,又后退叩首道,“臣弟冒犯,请皇兄恕罪。”
沈西云倒是不和他计较,吩咐摆饭,“瘦成这个样子,正好今日的厨子会做南菜,你也有些日子没陪为兄一起用饭了。”
沈栖闲听他语气缓下来,又回复成哥哥的样子,才舒了口气,却从他口中听到南菜两个字,西成在大梁西北,大梁幅员辽阔,饮食百馔以南方较为精致,因此将大梁的菜式称为南菜,沈栖闲知道这个哥哥一举一动都有深意,更不敢放肆了。
沈西云扫了这个自幼宠爱的弟弟一眼,想到他之前一意入梁自己不许在府中闹得无法无天的样子,看他如今低眉顺眼跪着,倒是真有几分心疼,却因为有大事交付他不肯纵得他又跳脱了性子,于是道,“早吩咐过你照顾自己,既是不听话,就好好跪在这反省,菜上齐了才许起来。”话虽如此说,到底给了身边近侍一个眼色,小太监忙摆了个蒲团过来,沈栖闲这才敢再和这位天子皇兄撒个娇,“还是哥疼我。”
他素来无法无天,全是沈西云惯着,沈西云见他短短几月形容憔悴,越是发作,越是心疼,哪舍得真冷落了他,虽不曾叫他起来,却也放温和了语气,“你若不再恃宠任性,皇兄便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
沈栖闲何等聪明,听他提到南菜,又放自己出来,早猜到了一二,此刻却觑着皇兄心思,不敢点破,只跪在蒲团上撒赖道,“栖闲不敢,栖闲若再惹皇兄生气,您再将栖闲关起来就是了。”
沈西云就知道这个弟弟是三分颜色开染坊的主,见他跪坐在脚上,涎着脸跟自己贫嘴,登时收敛容色,“跪直了!”
白蔹(1)
大成这一对天下至尊的兄弟,虽身份至贵,命途也是至艰,二人皆为西成皇后花氏所出,花氏是百夷女子,史载肤白莹玉,有国色,尤擅伺茶,与西成崇光帝伉俪情深。崇光帝雄才伟略,施政时却难免失之苛酷,多亏有花皇后从旁劝诫,活人无数,堪称一代贤后。可惜,就是这么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偏偏红颜薄命,辅佐夫君崇光帝一统西成,登上皇后宝座还不足三年就香消玉殒,当时的沈栖闲还不满周岁。
沈氏夫妻伉俪情深,崇光帝身为夫主,以一国之君之尊为花氏服丧一年,竟在花氏周年之日,大恸不已,山陵遽崩。时太子沈西云灵前即位,冲龄践祚,不满七岁。
当时的西成因皇帝中道崩殂而内忧外患不断,沈西云以髫龄之姿,外退敌忤,内屏权臣,可谓举步维艰。即使如此,依然竭一己之力亲自照料幼弟,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一直到如今。因此,沈西云对沈栖闲,不止是皇帝对臣子,兄长对弟弟,更有活命之恩,教化之德,那是真正的长兄如父。
西成上下都知道,这位安乐王素来顽皮,但天潢贵胄,又宠眷优渥,谁能说出什么。此刻,沈栖闲在哥哥面前俯首帖耳的罚跪,可怜巴巴的样子,就连沈西云身边的内监都只觉好笑,心道,小王爷果然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沈栖闲被哥哥一手带大,幼年时顽劣跳脱,挨打受罚更是家常便饭,虽封王之后,玄安帝给他留着面子不再动辄教训,但此刻又被罚跪,他也没什么难为情。眼前的人,既是君,又如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殿内罚跪还更显亲近了呢,他怕什么。
话虽如此,但这菜一道一道地摆,沈栖闲的膝盖还是有些疼。
玄安帝与乃父崇光帝喜欢排场煊赫的作风不同,用饭并不独去一殿,更不会真的劳民伤财到每一顿都把那二百多道的分例摆齐,尤其兄弟二人,他更喜欢无拘无束在这后殿里,眼见得菜上的七七八八了,沈栖闲虽在他训斥下挺直了腰不敢偷懒,却还是察言观色地敲敲揉着膝盖,便也不再为难他。这弟弟,自从大梁回来,瘦得多了。索性吩咐他,“还不去摆箸,越发没规矩了。”
沈栖闲听了这话如蒙大赦,连忙双手称地起来,早有小宫女送上巾栉等物,服侍他盥洗,而后装模作样地替皇兄摆饭安箸,待皇兄吩咐了才在他下首坐下来。
究竟是一手带大疼了几十年的亲弟弟,沈西云见他整个脸颊都瘦得凹下去,大为不忍,第一筷子就夹了一块酱方给他,又替他盛了满满一大碗奶汤蒲菜,“越大越会混闹,竟不知孰轻孰重了!”
沈栖闲口中喏喏,“再也不敢了”,却是并没有跪下听训谢恩,反倒吃得津津有味,一面吃还一面道,“我闻到炙鱼的香了,哥最爱吃这个。”
沈西云听他叫了哥没叫皇兄,想到他今日之后恐怕再无和卫衿冷和好的机会,不免心里一疼,也不再训他,反一意看他吃起饭来。
午膳用毕,沈栖闲谢了皇兄赐宴,又趴在御案前撒赖,“哥是肯定不会白请我吃饭的,您要吩咐栖闲去干什么?”
沈西云不答话,只将一封密折递给他看,沈栖闲只是知道哥哥喜欢他撒娇却并非真的惫懒不懂事,待看完了密折,便已敛正衣襟,垂手躬立,“商承弼好大的气性。”
沈西云不说话。
沈栖闲一撩衣摆,单膝跪地,“梁军来犯,臣弟愿领兵一战,为皇兄退敌。”
沈西云低头,却只看到弟弟跪得笔直的身影,心知他这一出征,更卫衿冷更无转圜的可能,却只是将那段凸起的牙璋放在了桌案上。
沈栖闲领命接了,大踏步出门去点兵,他是成国小王爷,虽在大梁时一副纨绔膏粱模样,西成却是人人都知道,沈西云亲政国内不稳的时候,就是这位安乐王爷打虎亲兄弟,平定了边乱。他的玩世不恭,一是生性如此,二也不过避免功高震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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