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商承弼,立刻回报了熊四叛变的事,商承弼的一向因为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朔外那一支,能够被派去监视商衾寒,自然是他心腹中的心腹,熊四居然会背叛,商承弼自忖,是从前就掺进来的钉子,还是被商衾寒策反过来的狗,他叛变了,别人呢。
前面銮禁卫送来的关于商衾寒的密报,又有几分能信?
郭通面如金纸,从担架上滚下来请罪,“末将无能。”
商承弼看着他点了点头,“背后一刀,又有谁能防?”他说着便吩咐道,“叫楚衣轻来,看看他的伤。”说着就摆手命他下去,重新思量如何牵制商衾寒的事。郭通口中熊四的报讯他听到了,他这边收到的密报也是,商衾寒引赫连傒中伏,只是,这究竟是可信,还是不可信?
郭通自来是商承弼亲信,深知商承弼性情,此番因自己调控无力,弄得天子脚下流血漂橹,还丢了重要人质,却不想商承弼竟将问罪的话一字不提,还让楚衣轻给他治伤,连抬着他的小兵也不免恭喜他圣眷优渥非比常人。郭通却是更加惴惴,不过却也知道皇上自有打算,当今天子的心思,是不敢再猜了。
风行死里逃生,三天三夜才醒过来,醒来了就躺在一辆十分宽敞的马车里,高枕软卧,他只睁眼见了马车的车顶,突然就觉出不对来,当即眯起眼睛,低声问身旁服侍的女子,“有劳姐姐照顾,我想问问,熊大哥怎么样了?”
那坐在他身边的俏丽女子一声浅笑,“小王爷果然义薄云天,只是,您既叫我姐姐,藏在被子里的那只手又为什么紧紧按着腰间呢?”她一双眸子光华璀璨,突然,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小孩子用凶器太危险了,您这把防身的宝刀,就由姐姐暂时帮你保管吧。”
风行知道果然入彀,也不再佯装,“早都听闻重华公子身边四大女侍,各个不同凡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姐姐是哪一位?”
佩兰(1)
商承弼坐在桌案前,将銮禁卫派往朔外那一支每一个人的祖宗八辈都翻查了一遍,依旧没有找到和商衾寒的半点联系,他的銮禁卫组织何等严密,自入职以来,人人起坐于一处,出行必以小组同行。除非必要,从没有一人单独行动的时候,如果这样还能被策反,他自己都不得不觉得这个皇帝当得很失败了。尤其是熊四,熊四本名熊驷,为人深沉老辣,绝不是容易打动的人。三年前,还与靖王军有一段极大的冲突,他的弟弟熊辇便是因为执行任务时当街纵车撞死压死了两个小孩而死在靖王军手里。难道,这也是一段苦肉计不成?
前方的密报一直在送来,写靖边王先是中箭,后来到处找大夫,让赫连傒掉以轻心,赫连傒买走了城内所有的斑蝥,只能逼得靖王军去虎云郡取,却不想赫连傒早已在虎云郡设下埋伏,要聚歼了靖王军最精锐的背嵬军,却不想中了连环计,反被商衾寒以八千强兵围在了翟子沟,入虎云郡必过翟子沟,那边赫连傒三面围城,这边商衾寒就扎口袋一样的将最后的口收紧,双方激战了五天五夜,商衾寒全歼赫连傒的五千兵马,将之前兵败的郁气一扫而空。
如今,与赫连傒相持拉锯,双方都在加固壕沟,重整兵马,大战一触即发。
商承弼看军报,不知该信还是不信。因为商衾寒素来以神兵天授为傲,他打仗虽有奇兵,但素来信奉兵法之道以奇胜却要以正合,又自负身份,让他去假装中计设伏,并不是商衾寒的作风。但是,商承弼也相信,赫连傒虽然是一代枭雄,但商衾寒胜他一局,也并非难事。这封喜报应该不可能是假的。可恨熊驷叛变,前边的情形就像被断了耳目。至于被他救走的风行,商承弼倒是未曾多放在心上。他是堂堂天子,要他生要他死,也只随自己心意,真要抓人家儿子威胁人家老子,商承弼也不屑为之。
被商承弼视作叛将的熊驷如今正立在晋枢机面前,晋枢机早于十五日前从郢都悄悄动身,进了京安以北的桦梁口,与商承弼驻军之所相距不过九舍之地。
晋枢机望着熊驷坚毅的面孔,低低道一声辛苦,而后问,“北边情形,细细讲来。”
熊驷毫无废话,“我们是皇上派去的人,商衾寒自然不敢信任,他星夜疾驰,调动兵马,虽不避忌我们,我们也不便近前。后赫连傒路上派人偷袭,罩七舍命护过他两次,他到底对罩七有所不同,但仍有防范。”他说着就看晋枢机,“商衾寒此人的确善于邀买人心,开战之时,居然真肯放胆给了罩七一支人马派他去做先锋,大家伙都知道,他这是送一场功劳给罩七,酬他救命之恩。”
晋枢机点头,“他确实没有亏待过跟着他的人。”
“的确。”熊四继续道,“大家和赫连傒互有交手,小胜两场,士气正强,赫连傒却也不是凡夫俗子,亲率骑兵而出,咱们的人究竟长途奔袭,不比敌军以逸待劳,商衾寒竟然中箭。他中箭之后,身边亲卫便将他保护得极佳,属下等再不能近前。”
晋枢机一摆手,“后面的事我知道了。”
熊四低下头,不再多言,他不是多话的人,望着世子日益苍白的面孔,却是打定主意,赫连傒狼子野心,即使和世子结盟,也不可信。如今,世子已到京关,和商衾寒赫连傒将来都有一场大战,三年前大仇,既是世子为自己所报,无非豁出这条命去,保护世子周全。
佩兰(2)
晋枢机却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如何,他此刻都沉浸在一种难言的兴奋中,六年卧薪尝胆,伏线千里,如今已到了收网的时候。早在四县时就已运筹帷幄,做好了安排,在郢都居中调度,从父亲眼皮底下离了大楚,星夜来到此地,看着眼前的舆图,微微一笑。
商承弼也在看舆图,他的目光停在翟子沟,商衾寒一场大胜,将赫连傒逼退了九十里,赫连傒又岂会甘心。他的手指划过朔外隐隐绰绰的城防线,赫连要动手,只能是清章口了。皇叔在此牵制住赫连,晋枢机恐怕就要在——他的手指向南移,停在长江上——恐怕要渡江。
至于西成,商承弼太了解沈西云,这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不看准了赫连傒和晋枢机动手自己疲于奔命,是绝不会出手的。
赫连傒不足为惧,若是王叔还要装死——先是受伤再是谋反,多年攒下的那点人望就要糟践地差不多了,王叔怎么舍得。是以,他师弟的罪名一日洗不清,他就必须得赢。
至于晋枢机,商承弼将手指停在长江长长的墨线上——朕等着你。
晋枢机却让他等了太久,商衾寒大胜赫连傒的捷报传遍京安城的时候,晋枢机悄无声息地插到了商衾寒的后面。
他果如商承弼所料的出兵了,但并不是从郢都横渡长江,一路北上,与他决战,将这五年是非恩怨做一了断,而是迂回曲折,取道海路,从水上攻过来。
商承弼的水师还在长江边等着迎战,晋枢机的船队却取道东海,如入无人之境的上了岸,一路西进,和赫连傒将商衾寒一东一西包了饺子。别说是商承弼,就连商衾寒都想不到,他在占据凤凰山的大好形势下,居然不乘胜追击,直逼京城,而是迂回曲折,从海上抄了自己后路。
商承弼开战以来第一次暴跳如雷,我在等你,你居然掉转头跑了。
商承弼看着密报,“他的人不是都留给他父亲了吗,哪里来的船队?”
报讯兵低着头,“说是为贺楚王登基大典,去东海上寻宝的。”
商承弼怒极反笑,好,你果然是谋算人心的高手,连你父亲都算到了,东海寻宝?只有你那个好大喜功的蠢爹才信!你早就想和王叔一战了吧,晋枢机,你还要我等你到什么时候?
晋枢机没有功夫回答他,商衾寒刚刚逼退了赫连傒,赢得了一个喘气的机会,晋枢机就在自己后背插了一箭,而且,是连环弩。
他一上岸,就一路西进,商衾寒与赫连傒刚刚结束一场恶仗,正是要论输赢的时候,他前有豺狼,背靠大海,谁能想到海上还能杀出程咬金来,自然疏于布防,让晋枢机轻轻松松就将阵线前推了几十里。而赫连傒,就像是和晋枢机互有感应一般,两人竟然在同一天进兵了。
赫连傒用的是骑兵,晋枢机,带地却是炮——他武装他海船的炮。
佩兰(3)
风行被困在晋枢机的船上,他虽不是娇气的人,可海路究竟走来辛苦,加上又身受重伤,他自幼跟随楚衣轻,也识得医理,只看那侍女每日给他伤口换的药和服的药,虽非极好,倒也对症,便知晋枢机对他虽称不上尽心,倒也算尽力了。他起初不能下地,后来在船上调养了一阵子,已经能上甲板走走,照顾他的女侍并不十分拦着他,他望着日月星辰方向,竟隐约猜出了晋枢机意图,心下不免仓惶——他这是要从海上进攻吧,他想对付的,还是父亲——也理当如此,六年前那一战,下令的是当今圣上,可真的兴兵平叛杀他父母毁他家园的却是父亲。只不知他要如何利用自己了。风行已想得清楚,无非就是作为人质,柳家的儿子能捐躯,自己就能赴难,靖边王门下,没有降兵。
其实,无论风行或是商承弼,到底是将晋枢机瞧得小了,晋枢机选择从海上进兵,一是谋定如此,二是势所当为。楚王盯着晋枢机的精锐就像盯着邻居嘴里泛着油光的红烧肉,片刻不肯放松,晋枢机若要兴兵,楚王定要安插人手,于情于理,于礼于法,于光复大计,于百姓民心,他都无法拒绝。大战在即,不能让楚地生民觉得他们父子失和,又不能拿自己辛辛苦苦练出来的玄袍雪衣去换一个父慈子孝的名声,晋枢机只得借寻宝为名,先派了两百人,再派五百人,最后派出五百人来。只是,他调度有方,每一批人都不是一同走,又命令多带旗帜,是以就连被派出去的水军自己也不知道前后共有多少批。更加上船上装备精良,晋枢机的水军又是三年前秘密操练,大家都觉得世子早有计较,不可能打无准备的仗,是以人人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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