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衣轻的真面目彻底被揭开,卫家的严防死守就有了理由。晋枢机,可是如今挑明了的头一号反贼,又和当今有那么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众人纷纷猜测,有说卫家忠义,投鼠忌器,不想连累了昭列公子,也有人说卫家聪明,这时候点出晋枢机,他一个降臣哪来的这么多钱,肯定是皇上给的,卫家若是牵扯出他,打了皇上的脸,就离死期更不远了。更有人说,卫家是包藏祸心,就是留着这一张底牌,打算到时候打。
事实上,卫家人不说出晋枢机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无论那张庄票做得多真,这五百万两都与晋枢机无关。这些钱,是商衾寒的,在卫家,已经存了十五年。
如今,晋枢机居然拿了庄票来兑银子,虽说某种意义上洗脱了卫家钱物来源不明的谜团,但銮禁卫刀口下,杀人还需要理由吗。卫老爷子望着那张已可乱真的庄票发愁,卫家从来没有开过五百万两的庄票,可说出去,谁信呢。
商承弼也想得到晋枢机绝不可能在通达钱庄存钱——晋枢机自己都开着钱庄呢——这时候落井下石,卫家要认,还是不认。
不认,卫家还在等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认,又哪里找出五百万两白银给他。但,无论认或不认,銮禁卫最初抄卫家的理由站不住脚了,围诏狱的百姓,围到了靖边王府,越围,越多。
迭达(2)
卫家虽因为风行的以身饲虎被暂时开释换押在靖边王府,但到底是在銮禁卫重重监视之下,起坐行动身边都有几个影子,銮禁卫的人把晋枢机的庄票送过来兑钱,老爷子斩钉截铁地就拒绝了。卫二叔还要说一句何曾有的事,老爷子已经打断道,“我卫家的产业悉数收没于官府,又哪来的银子提给他?”
卫衿冷细细喝着米粥,与老爷子目光一对,轻轻摇了摇头。
銮禁卫的人不冷不热地道,“卫家家大业大,从前在你们钱庄里存钱的不知何几,如今想赖账不成?”
卫二气不过,欲要分辩,卫老爷子却已夹了一颗茴香豆进儿子碗里,一桌子人围坐在一起,静静喝起粥来。
一张桌子上,坐着卫老爷子,两位叔公,另有卫衿冷的伯父、父亲和二叔,还有两个侄子,隔着一道帘子,另一张桌子,坐着卫衿冷的两位婶子、嫂子和妹妹,昔日钟鸣鼎食的卫家,如今就着两碟小菜喝着清粥,更多的人依然被锁在诏狱里,好不凄凉。只桌上这些人,无论男女,俱都挺直了脊背,坐得端端正正,连面上也不显出颓唐来,倒是叫一旁看守的銮禁卫有些佩服。
卫家可以气定神闲,有一个人却急得上了火,那便是郭通,他好容易在疯狂的人潮中挤进了诏狱,却得到风行高热不退的消息。
皇上的话已经很明白了,就是让他死,于是,他便也狠下心去欲不理。可是,百姓围诏狱和风行围诏狱又有不同,人数太多了,多到让人觉得水能覆舟的程度,銮禁卫经过和靖难军的一场争杀,损耗也不小,有一些守不住了。
郭通看着风行烧得通红的脸,在心中盘桓了一下,吩咐道,“去拿一碗水来。”喝不喝的,灌了下去给他。旁人不肯动手,是郭通亲自去喂,一触手,就摸到风行整个人烫得可怕,他有心就这样要他烧死了,但又终究心有疑虑,一碗水喂得心内忐忑不定。
风行看来是渴的厉害,那一碗水喝完了根本不够,口中犹自叫着,水,郭通挥手命人再拿一碗,就屏退了左右。
只地牢里就他一个人,风行张开了眼睛,竟是将第二碗水自己咽了一口,人也像是恢复了几分神智,沙哑着嗓子道,“有劳了。”
他这一开口,倒将郭通吓了一跳,只是不动声色。两人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就听狱卒飞快来报,“大人,百姓挤破了门,要楚神医给小王爷治伤。”
郭通心念一动,掌中内力应手而发,风行感觉到他恶意,体中内功随机而生,他胸口有伤身体虚弱,不及站起,只得一团身子迅速滚开,郭通也因为他这一动未曾打到要害,只风行肩膀上挨了一道掌风,人跌在了地上,风行单手撑着地,大口喘着气,“郭大人不怕如何向四十万靖王军交代吗?”
郭通又是一掌,冷笑道,“靖王军?你父亲输给了赫连傒,你们靖王军如何向皇上交代。”
风行身上有伤,但到底家学渊源,他父亲师叔都疼他,杀人的功夫教了不少,保命的本领学得更多,但他内功至纯至正,习练不久却博大绵长,轻功是楚衣轻所授,自有独得之妙,人到危难关头,自然潜能无限,郭通手中没带兵刃,这地牢既小且窄,每一掌打过去,都被他堪堪避过,想要近身相搏,一时竟抓他不到。
正当此时,众人接连来报,“大人,第二道门也被挤破了。”
郭通早都明白,仅凭百姓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一定是靖王军的人假扮平民,在浑水摸鱼,风行一边闪避,一边就听到耳边呼喝喧哗的声音,“钱是皇上给姓晋的妖孽的,卫家是冤枉的,放了小王爷。”
风行心念一动,当即调动内力吼道,“偷袭卑鄙!”
郭通下一掌还没到,他又是一声呻吟。
而后又是喊道,“且慢动手!”
他内力绝佳,又刻意叫得惊天动地,外面虽嘈杂,却也听得清楚,当即有人喊道,“王爷在前线拼杀,朝廷鹰犬却要杀小王爷,他们才是狄人的奸细!”
于是立刻有人招呼,“大家伙冲!”
百姓一旦冲击了诏狱,就不是百姓,而是乱民了,郭通当机立断,“给我架起天机弩,放火云铳,一群暴民,还要他们打到眼前来吗?”
其实不用他开口,銮禁卫也已经动了手了,銮禁卫七道大门,向来好进难出,但好进是被索拿,可不是被攻破,大家本来就是观望,此刻得了命令,当即将天机弩全架了起来,銮禁卫是商承弼的亲卫,所有的武器都是最先进的,他们一认真打,冲在最前面的被义愤冲昏了头的百姓哪里顶得住。
强弓乱箭火枪之下,立刻横扫一片,尸横遍地,有些人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冲进来,就已经送了一条小命。
两方一战,夹在百姓中的靖王军护卫和疾风二十八骑立马就显现出鹤立鸡群来,他们个个训练有素,一番混战,銮禁卫损伤也不小。
诏狱说是一座狱,实则是一座城中城,防守如何坚固,没有大型兵车,又岂能轻易攻下,但他们既然假扮百姓,总不能推着云梯车来,因此虽战得惨烈,但始终没有攻破第三道门。
只是因为撺动了无辜百姓,今日的死伤,比前夜尤甚。
迭达(3)
外面杀得血流成河,正德大街上,躺着的比坐着的多,坐着的比立着的多,受了重伤爬不起来的老百姓纷纷挨着墙靠着,听到里面“卑鄙”“居然偷袭小王爷”“小王爷小心”之类的吼声,还要再跟着哀嚎两声。
诏狱里面郭通不再容情,一掌一掌打出去,将一间小小的地牢打得土石横飞,风行究竟伤重,两章堪堪没躲过,半边肩膀偏了下来,郭通一伸手,就抓住了他铠甲,却被铠甲刺了手,当时一阵麻痒。
郭通心下一惊,喝骂道,“堂堂靖边王之子,竟然在铠甲上淬毒。”
风行喘着气,“不过以牙还牙罢了。”
郭通提起真气,“我原也没指望活着,弄死了你,也能史册留名。”蓄势又是一掌,却不想提不起半分真力来。
风行却在这时紧逼上前,他自己也是气力不济,捡起了地上被郭通打飞的一块肩头的石砖,就要攻过来。
突然,一个穿着銮禁卫镇抚使服色的人进来,郭通心头一喜,“熊四,快!”
风行心中一慌,难道竟真的如此时运不济?
那熊四扫了风行一眼,冷笑道,“堂堂靖边王世子,竟沦落到拍人黑砖上!”一掌就架过了风行的攻势,将他点倒在地,快步走到郭通身边,“大人,您没事吧?”
郭通道,“我中了这小子的毒,没事,楚衣轻在皇上手里。”他说着便催促道,“杀了这小子,皇上自有重赏。”
熊四一过来扶他,就见他气力不济,郭通突然心道不妙,“你不是去朔外了吗,怎么在这里?”
熊四一掌击在郭通后心,“靖边王设下埋伏,引赫连傒入翟子沟,歼敌五千,特来向小王爷报喜!”话到嘴边,掌力一吐,郭通立即喷出一口血来,熊四一扶地上的风行,“接应的人在外面,小王爷快走。”
风行没想到銮禁卫这样的皇帝亲信中父亲居然还能安插进人手,此刻又是全无力气,只轻轻点了点头,就因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郭通醒来的时候门外已杀得不辨日月了,銮禁卫在门口发现了横七竖八倒着的狱卒,再一进来,是人事不知的指挥使,一探鼻息,居然还有气,连忙救治,郭通醒来第一句话就是,“熊四投了靖边王,快告诉皇上,朔外那支人马,不能再用了。”
商承弼不放心商衾寒,特派了銮禁卫去监视,熊四就是其中的领头人,却不想,熊四居然在这个关头临阵倒戈。这个消息可比风行被劫还糟糕,郭通一醒,看自己身上已然包扎,也顾不上问身上的毒解没解,就命人抬自己去见商承弼。
他躺在担架中,看着一路清理尸首的士兵,京城已许久没有如此苍凉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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