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郭通就只好再等着,只是,时机不会等,流言更不会等。
在大楚国因为皇帝登基消停下来的时候,一向与大梁睦邻友好的成国猝起发难,称楚帝立国威胁到了大成东北,派五千大军入驻云仪。云仪与楚最西端的云轲接壤是不假,但云仪的北边却是大梁的粟原,京安城里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也知道,西成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欲借晋枢机起兵,赫连傒进犯,大梁南北掣肘应接不暇之时来分一杯羹。
军报送到商承弼龙案上,商承弼就说了一个字,“好!”
再然后,一条有鼻子有眼的内情传得街知巷闻,缉熙谷的三公子卫新旸与他的旧情人成国的细作西成小王爷沈栖闲合力暗算了靖边王,意图借机侵占大梁国土,证据就是,靖边王遇刺后,一直在京安城盘桓不走自称缉熙谷三女婿的沈栖闲竟然连夜潜逃了,就连卫衿冷下了诏狱也影踪不见。
杀人变成了通敌叛国,死两个銮禁卫,还能说是大快人心,可先背兄再卖国,兼之出卖军情,就连一向认为新旸公子是个好人的百姓也动摇了。
西成咄咄相逼,天昭帝怒不可遏,商承弼下令,围卫府,封通达钱庄,仔细调查,务必要一个真相,给卫公子一个清白,或给靖边王一个交代。
南七北六十三省,一千九百零四家米铺,八百五十三家当铺,二百七十七家钱庄,不计其数的茶馆酒肆客栈饭庄,商承弼的亲军带着手谕抄了卫家老宅,对着账册一家一家的封,即使靖边王唯一的公子带着他的七十二铁卫守在门前,也只能保全卫家上上下下的三百多条人命而已。圣旨面前,钧天王又如何,只要他不想造反,钧天也是臣,皇上才是天。
消息传到大楚,晋枢机掐断了新收的麦秆,轻笑,你终于出手了,咱们,走着瞧。
无责任小剧场
商承弼在门外敲着核桃,将剥好的瓤盛在小碟子里端进来,顺便喂进晋枢机嘴里。
晋枢机张嘴噙了,问他,“未解喂了吗?”未解是他养的马。
商承弼点头,晋枢机道,“夜里起来再喂一次。”
商承弼看他。
晋枢机理直气壮,“马无夜草不肥。”
商承弼道,“好。”解开了一枚扣子。
晋枢机又问,“桃儿喂了吗?”桃儿是他养的猫。
商承弼点头,“吃得太饱,正追尾巴呢。”又解一颗扣子。
晋枢机道,“她的嘴太叼。”
商承弼认同,“我今日新钓的两尾鱼。”
晋枢机吩咐,“记着喂他,他不吃鱼会失明。”
商承弼又送了一颗核桃仁在他嘴里。
晋枢机吃了,接着问“娇儿喂了吗?”娇儿是他养的兔子。
商承弼再点头,“吃饱了磨牙呢。”
晋枢机道,“兔子没个饥饱,记得晚上把萝卜白菜放远一些,要不然会积食。”
商承弼依然在解扣子,“放心,今天她已经连肉都吃过了。“
晋枢机看他已经躺到了床上来,接着问,“屏风们喂了吗?”屏风们是他养的鸽子。
商承弼捻了一枚核桃仁,再次送到他嘴里,“放心。”
晋枢机却闭上了嘴,不想吃了。
商承弼看他,“怎么?”
晋枢机摇头。
商承弼于是在床上跪起身子望着他,“鹿喂过了,鹰也喂过了,筑巢的燕子喂过了,打洞的蚂蚁也喂过了。”他边说,便重新披上了衣服。
晋枢机看他刚躺下又起身,“你做什么去?”
商承弼目光扫向盛着核桃仁的碟子,“馋嘴的重华还没喂饱,去切点新水果,接着喂。”
晋枢机,“……”
商承弼贴在他耳侧,“我喂饱了你,然后,等未解吃了夜草,你也来喂我吧!”
晋枢机一脚将他踹下了床,“爷,不饿!”
商陆(1)
宫里不断流出皇后虐杀宫女,谋害龙裔的罪状,军中亦是惶惶不可终日。于家五代经营,定海神针于老公爷还活着,军中势力盘根错节,皇后是一国之母,又已经去了,无论为尊者讳还是为死者讳,很多事都不必再提,可皇上居然翻起了旧账,要对于家动手的信号太明显。
很快,有善于投机的御史参了刚刚办了丧事的新任成安侯于同襄,说他玩忽职守办事不利,皇上曾经命他追缴黄金,可是他领命之后竟然毫无下文。
紧接着,玩忽职守变成了通敌叛国,因为那一百二十万两黄金最后被证实成了楚国的军费,更令人起疑的是,偠州此次不战而逃实在蹊跷,景康也死得不明不白,尤其是,于同襄一进城,不久,景康就下令百姓弃城,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
而后,一封密折被公开了。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于同襄是如何以晋枢机要水淹偠州为名骗得景康安置百姓撤离,又是如何与晋枢机里应外合逼死景康和五百力士,最后又是如何因为分赃不均而被晋枢机所杀,那枚信符小刀清清楚楚带着于家的徽记,商承弼命銮禁卫详查,又令于中玉自辩。可满朝文武都知道,銮禁卫罗织罪名乃是一绝,即使空穴来风,銮禁卫也能定成铁案,更何况还有书信和物证。
如果说皇后之事涉及宫禁不好动手,于同襄之事,于家就不能坐以待毙,朝上雪片般的折子飞到了商承弼案头,称小人陷害忠良,令忠志之士寒心。更有人又找出了参奏于同襄的御史以妾为妻的事,说他私德有亏,所言不足为信。
军中甚至有少量将领串联,只待皇上一定于同襄的罪,就立刻去英烈祠哭一哭。英烈祠是大梁供奉历代为国捐躯的勇士们所修的祠堂,军中将领都以死后能在英烈祠修一衣冠冢为荣。
商承弼的应对是——下令銮禁卫彻查,必须找到铁证。
朝上吵得翻天覆地的人自然不满意,偠州之事疑点颇多,可究竟相隔千里,又哪里有铁证可循,尤其是如今,看皇上意思,这铁证也十有八九是伪造的,因此,倾向于家的人都喊道成安侯已为国捐躯,又如何能玷污他死后清名,甚至有人搬出了于家当年拥立之功,直差指着鼻子骂商承弼卸磨杀驴忘恩负义了。
商承弼这次竟然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回复了几分少年时沉稳隐忍的调子,任由他们吵了无数天,尤其是在于中玉具折大哭表忠心的时候,商承弼一一听他说完了,才淡淡道,“祖父放心,朕绝不叫忠良无辜受屈。”他说到这里,扫视殿上群臣,语气不疾不徐,“朕已经发了一封信给晋枢机,叫他将成安侯遗体归还,今日,收到了他的回信——”
满朝文武的眼睛都瞪大了,他竟然——
商承弼像是丝毫没看到已经石化的群臣,继续道,“晋枢机叫朕拿他养在宫中的三十只信鸽来换,朕已经答应了。如今,成安侯遗体已然送到。”他说得不紧不慢,却已有小太监将一副棺材抬了进了大殿。
他如此举动,莫说是朝上群臣,就连于中玉也吓了一跳,这可是商议国家大事的朝堂,如何能堂而皇之地抬进一具棺材来。
商承弼却是丝毫不在意,只指着跟在棺材后的一名仵作道,“杨冲,把验尸的结果说出来吧。”鹰眼杨冲,整个大梁最有名的仵作。
杨冲翻着一只乌青的眼睛,整个人都像是和尸体打交道多了带着死气,此刻听商承弼吩咐,应命答话,声音从头到尾一个调调,毫无生气,“致命伤是刀伤,横刀自刎。身上三十七处伤口,伤痕与偠州守军的大马刀吻合,另有五刀,刀口极深,伤口外翻时每一处都有犬牙状的豁口,是景康家传的屠狗刀。”
商承弼抬头,看于中玉,“于将军,为何大敌当前,于同襄身中数刀,全是自己人在向他身上招呼。难道,是景康和偠州战死的五百力士通敌叛国不成?”
商陆(2)
于家对商承弼有恩,也有功,但现在人人看出来了,皇上要清算。算的,是于家的摇摆不定。
忠烈满门名声固然好听,但这名声也是一个枷锁——忠心要是打了折扣,就别怪当年流的血全飘到黄河里去了。銮禁卫在于家死了两个人,还能让靖边王独子全身而退,于家有不臣之心,就别怪商承弼不念旧情。于同襄的事原是揭过去的,但那是皇上不想追究,等他想追究了,商家的人翻旧账都是一把好手。
商承弼让于中玉自辩,尸体摆在眼前,伤痕历历在目,没法辩,除了磕头,就只能磕头了。以前还能说说忠心,现在,全天下都疑惑,于家忠的究竟是谁,尤其是,于同襄身份特殊,他可是靖边王的徒弟。
于中玉这里断了片,商承弼却是快刀斩乱麻,一挥手,“这等乱臣贼子,埋在于家的祖坟里,平白辱没了祖宗清名。”他低头,看着于中玉,“朕心里有数,此人,不再是于家子孙。”他此话一说,就定了调子。于同襄便被除了籍,牌位也被从于家祠堂里迁了出来,那场极尽哀荣轰轰烈烈的葬礼,此刻看,就是一场笑话。于同襄的尸体被抛在乱葬岗,于家竟无人敢去收。
风行独自一人去了乱葬岗,跪在地上,看那一卷草席包裹的尸身,不知晋枢机是怎么保存的,如此盛夏,竟依然完好,身中数刀,刀刀见骨,颈上刀痕触目惊心,风一吹,乱葬岗的杨树叶子唰啦唰啦地闪着银光,竟像是比曾经那漫天的纸钱还壮观。风行紧紧攥住拳,这尸体,于家不能收,他,更不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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