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承弼却是微笑道,“去叫两个机灵的奴才,煮一壶莲心茶来。吩咐郭通,卫家的人,好好招呼着,留待明日清晨,慢慢杀。”
红根(3)
崇武十年七月十四,中元节。鬼门大开。
亥时三刻,靖边王独子商从节带两千轻骑卫进正德大街于诏狱正门前列阵,神锋营右护军统领赵盛友带五百禁军围诏狱后门,骠骑营马军云翼指挥许行亮带三百骑兵围诏狱侧门,火枪营虎翼左军指挥的王世虎率一百五十人围诏狱北门,御前侍卫于文予带两百部曲隔断了正德街与正阳街、昭明街、长乐街的通道,诏狱所在的正德南街便成了一座孤岛。
靖边王独子商从节手持火把,一马当先。其余人等无论骑兵步兵弓弩手链子手,各持兵刃各立其位,月圆未圆,清冷的月光洒在银色的铠甲上,青石板缝里连一粒沙都没有,静得出奇。
风行一个眼色,影卫奎木立刻上前拍门,只人才走到门口,诏狱髹黑的大门却突然自里面打开,突然间,一片明火,耀红了漫天月光。诏狱门内十六辆战车两两齐出,门前一字排开,车上配火箭筒,车辕上坐着四名持巨大连弩的士兵。
再抬头,四面城墙上,人人手执盾牌,甲光粼粼,刃生寒光,鬼气森森。
銮禁卫指挥使郭通身着飞凫服,手执绣金刀,大步流星从门内跨出,对风行抱拳,“世子,恭候多时了。”
而后,一个身影从房檐上掠过,一身白衣,如黑夜雪鸮,打着口哨,声音尖锐,“神锋营、骠骑营、火枪营再加一个哗变的飞锐营,四大营的反贼,齐了。
风行还不认识这个声音尖利的男人,赵盛友先变了脸色,手持大刀往后靠在风行身侧,提示道,“乌夜鸮。”商承弼的影卫,昼伏夜出,所到之处,必有杀戮。
王世虎一看到那一席白衣,当即叫骂道,“好!连你这贼鸟也出来了,看来,皇上是铁了心不让老子活了。今天一条命交代在这里,大家并肩子上!”
他话音刚落,那蹲踞在墙头的白衣人居然一抻衣袖飞了起来,一掠数丈,贴着屋脊滑过,像是真长了翅膀一般,口中带着如猫头鹰一般的啼鸣,落在王世虎眼前,王世虎正要拔刀,只听得“撕拉”一声,飞溅的鲜血长长溅在雪衣人白色的长袍上,血溅五丈,映红了明火下军士们的眼,雪衣人一扬外袍,那长长的血痕就像一条蛇,起起伏伏吐着信子,他人已经一卷衣襟回到了屋脊上,重新伏下身体,又是猫头鹰一般的姿势。
王世虎倒在地上,八尺高的汉子,胸前被一种爪子一样的兵刃抓出一条极深极长的口子,从胸口一直到腿根,开膛破腹,好不血腥。
月光如银,银色的月光下流淌的,是血。
这里的人,没有人没见过血,可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鬼魅的身法,如此血腥的手段。千军万马之中,众目睽睽之下,轻而易举虐杀人命,阴险毒辣,令人防不胜防。
商从涣一提银枪,“早都听说过乌夜十二鸮的大名,风行讨教。”
他话音刚落,只见银光闪闪,一连七枚泛着蓝光的毒镖北斗七星逆袭般朝风行飞去。
风行提起长枪,一连击落七枚毒镖,最后一枚带着弯钩的毒镖堪堪擦过他左臂,击在他软甲上,却被他刀枪不入的保甲弹开。
那顷刻之间杀了一条人命的雪衣人裹着他刚溅上血的白袍咯咯笑了起来,语含嘲讽,声音凄厉,“嘿嘿嘿,赢少君,好大的名头!回家喝奶去吧。”
他辣手放镖,幸得风行武功不弱才能避过,如今又如此嚣张,疾风二十八骑早跃马而出,将他围在栖身的屋宇下。
雪鸮却丝毫不以为意,足尖一点,单足立在屋脊上,站直了身子,一甩白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郭大人,此时不开炮,更待何时?”
瓦松(1)
风行绝没有想到,商承弼会摆下如此大的阵仗来对付他,十二门武威将军炮加四辆穿云破阵车,如此声势,别说是一个小小的正德南街,只要他想,连京安城北面都能够完全填平了。更可怕的是,他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政治意味,此刻分明是不计后果要命的样子。
雪鸮话音才刚落,郭通就已抽了刀,绣金刀一下,炮口和弩箭都对准了他。
疾风二十八骑也顾不上再包围雪鸮,而是立刻回到风行身边拱卫,风行身后的轻骑卫也张开了盾牌,挡在他面前。只是,风行知道,在射程极远威力极大的武威将军炮面前,一切都是徒劳的。
士卒们肯听将军的煽动跟着风行来围诏狱,自然明白这是风险极高的一本万利的买卖,一则是冲着靖边王的金字招牌师出有名,二则也是奔一个从龙之功,但当炮口对过来轰的时候,他们开始思考,荣华富贵到底有没有这个福分去享。靖边王的名声虽好,大家伙也佩服,但也不至于要拿性命去填。
人的情绪是很微妙的,即使不声言,有些暗流涌动的氛围依然感觉的到。
那边郭通一拔刀,炮口一抬,弩箭一架,风行立刻就觉出了自己阵中的不安,他是商衾寒带在鲜血和死人堆里打磨出来的继承人,太明白士气军威有什么含义,他自己的轻骑卫还沉得住气,可另外几路人马显然有所动摇,他当机立断,手握银枪立刻从马上坐直了身子,提气沉声道,“退下!”
挡在他面前以身相护的都是商衾寒家臣,太明白这位小王爷心中有多大的主意,他们是宁愿拼了自己性命也要保他万无一失的,可大敌当前,又是几股势力虎视眈眈,风行开了口,他们必然要遵从军令,因此,即使不放心,也还是立刻调转马头,让风行立在最前面。
风行高高坐在马上,迎着炮口,手握银枪,“郭大人严阵以待,咱们也是有备而来,我商家的家事,又何必多累死伤?小王此来,并无恶意,只是家叔实属蒙冤受屈,此中情形,我五日前已具折呈给今上,其中是非曲直,恐非数十日能断,还请郭大人看在家父面上,善待家叔一家才好。”他这一番话不卑不亢,却是软中带硬,只是处在炮口之下,他虽无惧,但到底少了几分底气。
郭通只按着绣金刀,冷冷道,“四大营都啸聚到诏狱门口了,小王爷是没有恶意,恐怕,有的是反意吧!你我皆列阵在此,又有一具尸首躺在地上,今日之事,不流出一条街的血去,洗不明白谁是忠臣良将谁是狼子野心!”他此言一落,立即扬手,“开炮!”
武威将军炮是商承弼用来对付北狄的,狄人战场开阔,一炮轰过去,声威浩浩,能撼动狄人军营,如今在正德南街,自然不能一炮轰平了京安城,因此,炮手接了命令,却是向天鸣炮,威慑的意味更足。同时,这半夜三更,街上炮声如雷,也不过是为了告诉那些还在装睡或观望的人,皇上,不会再忍了。
风行一听郭通话音,就知道今夜势必难以善了,他足尖一点,人已掠出五丈,提着银枪,就飞到了敌人的战车上,只两个起落,就挑了两名炮手下车。
雪鸮见他动了,立刻从屋顶飞下来,待风行一枪刺向第三人,雪鸮的爪子枪已和他的银枪交在了一起。
身后,轻骑卫与銮禁卫战成一团。
瓦松(2)
风行自幼受名家调教,父亲、师叔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他天资极高,自己又坚忍刻苦,于武学一道钻研很深,素来勤练不辍,是以年纪虽小却实力不俗。
商家的人在武学上都有过人的长处,商承弼六岁才开始习武已算是迟了,但硬是凭着一股韧劲成为不世出的高手,雪鸮能在千万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他的影卫,又有数十年浸淫,实力也是不容小觑。
只见他二人枪来枪往,风行的银枪以直道取胜,动作古朴,刺、戳、点、所、挑,干净利落,一击必杀,雪鸮的爪子枪却自成一家,枪头有爪,爪上有钩,施展之时往往寓抓、钩、挑、刺、回于一招之间,犀利狠辣,防不胜防。
风行的银枪由精钢寒铁铸成,坚不可摧,一般的兵器但凡对上都会吃亏,雪鸮的爪子枪泛着红锈,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材质,但与风行兵刃相击,铿锵之声不绝,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风行自枪法小成后除了与父亲师叔喂招之外罕逢敌手,只有从前用一根白蜡杆与晋枢机交手时一招不慎被削断了枪头,他引此事为平生大辱,越加发奋练习,如今与雪鸮交手,方知世间高手不止他父亲一人,此人武功奇高,身法快如鬼魅,招式诡异奇特,行动间虽无晋枢机的潇洒天成,但另辟蹊径,迅疾无伦,也是平生劲敌。
这边风行一招日贯长虹取他颈下,那边雪鸮立刻横枪一记挡回来,风行再攻,雪鸮一个回身,只听戚凌凌一声响,枪上的钢爪居然与枪分离,雪鸮左手执枪,右手腕上长链缠着钢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风行胸口抓去。
这边战事一起,轻骑卫与銮禁卫就战了个难解难分,正德大街虽不算窄,但到底跑不开马,几方势力交错混杂乱战一处,炮手鸣了一炮之后装填了炮筒继续待命,车兵也蓄势待发看着郭通,如今两方的骑兵各架着弓箭瞅到对方的空当就抽冷子射一倒并没有箭矢如雨的大型攻伐,反是步兵打了个天昏地暗。
銮禁卫是杀人的行家,轻骑卫却是商衾寒留给儿子的百战之余,更有已经背上造反罪名的三大营叛将,风行这边强攻,銮禁卫那里倚靠着大炮和战车,有条不紊地防守,这边长刀砍断了敌人肩膀,那边绣金刀就戳通了护卫的胸膛,战事一起,拼杀起来哪里还管什么都是大梁子民何必互相残杀。细论起来商承弼与风行还是堂兄弟,此刻却是阋墙不让,风行带来的人最初还留有余地,毕竟,靖王军素来爱惜羽毛,否则,十年前坐在崇太殿上的就不是商承弼了,可是,三大营的叛军却没有丝毫退路,兵都出了,诏狱也围了,銮禁卫也动起手来,皇上连炮都抬出来了,不能搏一个首倡之功,就只能死了,还是拖累九族死无全尸的死法。更何况,刀剑无眼,真的打将起来,哪有情面可留,是以风行和雪鸮你来我往才战了不到三十回合,两边的歩军却已死伤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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