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瑞尔感觉心中有一簇火在燃烧。
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
他发现自己也在不住发抖。
他想离开这里,他想活着离开这里。
菲利克斯的脸浮现在脑海中。
而男人与女人的哭喊不绝于耳。
他好像被扔进了一口装着沸水的锅里。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烹煮。
“我……”
额头的汗水滑过脸颊,汇聚在下巴,最后滴落在了裤子上。
他抬起头,看向即将出门的棕发男人。
男人似乎也听见了他的声音,停下脚步回过头,甚至都没有费力找寻,就从人群中看到了已经抬头迎向他的青年。
“我来代替她。”
西瑞尔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男人面无表情的脸宛若幽灵,轻易就勾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可是他没有低头,没有避开对方的视线,他拼命地让自己挺住,反绑在身后的双拳紧握到关节发白。
他从小就不喜欢那些屠龙骑士的故事。
他喜欢游记,喜欢诗,喜欢花圃和星空,剑与枪的世界离他太远。
英雄的故事也离他太远。
他只是……他只是被那哭声折磨,急需一个解脱的办法。
他直视着男人,死死咬住牙关,拼命梗着脖子,不让自己移开视线,不让自己低下头颅。他知道,一旦自己那么做了,勇气就会消散殆尽。
棕发的男人盯着双眼发红的西瑞尔看了许久,忽然露出一抹扭曲古怪的笑容,低头冲他手中还在哭泣的女人说道:“运气不错,宝贝。”他扔下女人,大步走上去。挤作一团的人们又扭动着身子拼命想避开他,唯有西瑞尔,还跪坐在那里,发着抖,一动不动。
“谁没有做过当英雄的梦呢?”男人拎起西瑞尔的后领时嘟囔着,“说不定今天就能一偿宿愿。”西瑞尔咬住嘴唇没说话。而另一个被抓住的男人还在拼命哭喊求饶,拼命地请求别人来替代他。
他们被带出阁楼。
“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做什么吗?”或许是西瑞尔的义举勾起了男人的兴趣,他慢悠悠下楼,慢悠悠地问西瑞尔,好似故意拖延时间,只想看看最后被恐惧逼得崩溃的西瑞尔会是什么样。
“不知道。”
心跳得太快了,出汗太多,西瑞尔感到一阵眩晕,难受得想吐。他板着脸,憋得面色铁青。
男人再次怪笑出声,低头看着美貌的青年,吹了一声口哨,说道:“带你做个英雄。”
西瑞尔不再说话。
他后悔自己的大意,但这一刻,他并不后悔自己刚才的选择。也许到最后他们每个人都逃不开这可怕的厄运,可是在一切到来之前,时间意味着希望。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人,他憎恨的父亲,他鄙弃的赫肯叔叔,他万分想念的玛丽,还有那些出现在他生命之中的人,老杰克、厨子、多丽丝、布雷、薇雅……所有人的脸在他脑中宛若走马灯一般轮番出现,他不知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经放弃了希望,于是在生命的最后沉湎于回忆之中。
他被带进了另一间光线暗淡的房间里,血腥味扑面而来。他被黑色的布条蒙住了眼睛,有人试图往他嘴里灌什么东西,他挣扎起来,肚子上突然挨了一拳。味道古怪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他呛咳出声,低头想把喝进去的东西吐出来,接着下巴就被一只手死死捏住。他被迫仰起头,有人为他松了绑,可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人架住。
“赢了的人就能活下来,做个英雄。”
他听见一个声音如是说道。
赢?英雄?
他们要做什么?
像角斗士那样决斗吗?
他想着,被人架到一张椅子上,双手被牢牢绑在扶手上,双脚也被绑在了椅子腿上。
“这、这是什么!”
忽然响起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喊叫声,是刚刚和他一起被抓来的男人。
“你母亲的血,亲爱的。”
“什、什……”
干呕声响起,西瑞尔听见男人崩溃的哭叫,他近似发狂地质问这群人对他的母亲做了什么,他质问他们为什么要伤害他的家人,为什么要谋杀他的姐姐们。
“每个血脉之下越小的孩子拥有的能力越强。”
西瑞尔正听着,不料自己的下巴又被一只手攫住,他被迫张开了嘴,接着又有液体灌进了嘴里。
血的味道。
同那男人一样,西瑞尔也开始干呕起来。那只手捂住他的嘴,扳起下巴强迫他咽下嘴里的液体。他不知这是什么血,只觉得又恶心又可怕。
“真有趣,你是唯一一个没问这是谁的血的。”
手从嘴上移开,西瑞尔立刻俯下身,可嘴唇刚刚张开便又被捂住,另一只手揪着他的头发拽着他扬起下巴,不许他吐。
“你不好奇吗?你的父亲没死,这血会是谁的。”
呕吐感在胸腔中翻涌,西瑞尔感觉难受极了,他拼命挣扎想摆脱桎梏,却只换来更加粗暴的禁锢。
“旁系的血不如直系的,不过既然拿不到你父亲的血,只要用了你兄长和姐姐们的。三个人的血,是不是感觉很不一样?”
兄长和姐姐们的脸顺次从脑中掠过。他们从没正眼看过他,他追过去和他们说话也会被避开,他们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但这不代表——他就要他们成为牺牲。
悲伤与愤怒宛若喷发的岩浆在心中轰然炸开,西瑞尔挣扎得更厉害了,他摆脱了那两只手,俯身呕吐,又在下一秒被一只脚踢中了肚子,就这么连人带椅子地倒进了满地血腥的秽物之中。
可他还在吐。
他要把咽下去的都吐空。
蒙住眼睛的布条湿了。
他知道自己在哭。
不是因为恐惧。
很快地,他又被拉了起来,下巴再次被钳住。
又被灌了血。
这是亲人的血。
他咽下,又呕出,一张脸因为受难而惨白。但这群人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他因愤怒与憎恨而不住发抖。
就在这时,刚刚一直不住哭喊的男人陡然发出痛苦的尖叫。
☆、第54章
下一秒, 西瑞尔突然感到腹中剧痛,好似一柄刀正翻搅着腑脏,那疼痛揪紧了内脏,撕扯骨骼,他咬牙拼命想忍住痛呼的冲动,却因为脊柱传来的痛楚而失败。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生长,越长越大, 就要撑破皮囊。它在他体内横行无忌,啃咬内脏,转拧骨头, 他疼得几乎要晕过去。牙齿不知轻重咬破了舌头,他却毫无知觉,任由血液由嘴角淌下。
惨叫与哀鸣此起彼伏,男人们的身体在剧痛中震颤扭曲。
而其他人只是看着, 只是静待。
“你、你们……到底是谁?”
疼痛中的西瑞尔口齿不清地发问,喘息粗重, 宛若负伤的巨兽。他用双手拼命抓着椅子的扶手,修剪整齐的指甲在木头上抠出道道刮痕,木屑刺入甲缝,他浑然味觉, 依然扣紧手指,想用如此笨拙的办法阻止身体的颤抖。
“是你的族人。”一个声音响起,苍老、干瘪、无情而贪婪,“不不不, 说反了,你是我们的族人,你们都是。”
这个声音在接连不断的哀鸣声中徐徐道来。
一个有着能通过梦境窥视他人人生的种族,因为天生的能力被迫避世,族人们能力觉醒的时间不定,有些人五六岁就拥有了这样的能力,而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将梦境与别人的人生相连。
他们发现这样的能力在战争时期尤为管用,冒着危险向交战双方出卖情报。但并非每个盗梦者都能力卓然,有人成功自然有人失败,他们处心积虑,终于找出了提升能力的终极办法。
突破极限的钥匙是亲缘的血,并且是无本族血统那一方的亲缘。
“等战乱过去,我们又回到避世的状态,将在外诞生的能力最纯粹的孩子诱拐回家,控制他们的精神,让他们寻找一个此生绝不会爱上的结婚,并与之诞下子嗣。”
之所以选择绝无可能爱上的人,那无情苍老的声音是这么说的:“我们的种族要保留能力,就不能对任何人任何事物动心,否则难以控制精神力,进入梦中,可能因为移情出现错乱。那些不通世事胡乱爱上别人的孩子们,我们会带回家,悉心教导,抹去他们心中残存的爱意,让他们心甘情愿与我们选定的人结婚。”
时至今日,西瑞尔才知道原来嫁给父亲的母亲并不爱自己的丈夫,她能与他结婚的唯一条件竟是她此生绝不会爱上他,而与他结婚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生下后代。
她生下后代也不是为了爱。
那个像百合花一样美丽的女人早已忘却爱是什么感觉。
西瑞尔在锥心蚀骨的痛苦中低吼,整张脸被汗水覆盖,额角与颈侧青筋毕露,抓着扶手的十指已是血迹斑斑。
他自出生便遭逢来自父亲的憎恨。
是菲利克斯的话拯救了他。
菲利克斯说他的出生带着母亲生前最后的爱意,他的出生本身即代表他无罪。
然而并非如此。
他的出生就注定了此生的罪恶,他的出生意味着他的血亲随时都有因他而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