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命轨缠绵交织,几乎并行在一起,其中一条,将在不远的下游折断,只余下孤独的另一条,延伸向远处。
透过仙人之瞳,他又看到了河流中格外突出的第三条命轨,在不停流转之际,屡屡与先前那两条命轨呼应牵连。这是条生机盎然的命轨,拥有极多的变化与可能,蕴含着改变一切的力量。
他很快下定了决心,化作一道流光,投进了那第三条命轨。在他投身而入的一刹,这条命轨也分化为二,衍出了两条分支。
时光之河,激起了数朵浪花。
被冰冷无情的河水冲击,已经虚弱到极点的残魂,又再度剥离了一缕,带走了他剩余的记忆。
千年前的世界上,在某个小镇里,一个少年倏然现身。
“挽澜仙君”沈惊澜最后所剩的灵力,凝聚成了他的**。
面容完全依照沈惊澜的模样,体内深处,也同样埋下了“真武体”的特质。这是记号,也是相认的线索。
他睁开眼睛,茫然地张望四周。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但心里还有一个隐约的念头:有一件极端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咦,你也是来偷余老头家的鲜肉饼的?”他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个面貌平凡的少年,笑嘻嘻地瞧着他,这是他记忆的开始。
他们正藏身在某户人家的后墙根,少年手里抓着油纸裹的一大包饼,悄声道:“你来迟啦,下次请早!”
咆哮声传来,显见事情败露,少年脸色一变,匆匆把几块饼塞给他,自己翻墙跑了。
他则被那余老头捉住了。本想辩解,却因一个莫名的闪念,没有多说什么。余老头罚他打扫屋子,他也照做,临走时,无意间瞧见这老人正在屋旁的小树林里练剑……
许笑飞停止了回想。
原来他就是沈惊澜,沈惊澜就是他!
难怪他们之间,总有一种奇妙的感应,好似相识许久,彼此熟悉到了骨子里。
难怪沈惊澜所经受的痛苦,他也能感同身受。
许笑飞思忖着,这么看来,要治好沈惊澜的病,答案就在自己身上。他一定从千年之后,将这法子带了回来。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办法?他一时间还捉摸不住。
不过,似乎见沈惊澜的次数越多,就越能激起他的记忆。也许再去和沈惊澜聊一聊,就能想起来了。
他立刻起身出门,前去沈惊澜的住处。
天绝教教主的居处,也没有特别宏伟气派。几重院落,清清静静,甚至不见有人把守。
当然,绝非无人把守,一定有暗卫在悄然监视自己的举动。
沈惊澜已然闭关,该如何才能见他?
许笑飞能感应到,沈惊澜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你在这儿找什么?”没过多久,临砚就现身在他面前。
目露质疑之色。
不论是谁无缘无故在教主居所附近徘徊,他就算尚在休息,也要亲来探问。
再度看见他,许笑飞心底蓦地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感慨,与感激。
他还活着,一切还来得及!
这不是奢望,不是千百个辗转反侧间心中生起的妄念,而是眼前真切的现实。
上天待他还不坏。
他忍不住笑,眼前又已为水汽模糊。
许笑飞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有急事要见教主一面。”
临砚先是疑惑,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教主闭关时从不见客,就连我都不见。”
“没关系,他会见我,我真有一件万分紧急的事。”许笑飞道,“是件好消息,见完他我就告诉你。”
等他想起如何救治沈惊澜,再告知小砚。
临砚沉默片刻,指尖一弹,将一段讯息化光打给他,正是去地底密室的方法。
许笑飞催动咒诀,他发觉有一股庞大的力量,隔空抗拒着他。
沈惊澜拒不见他。
说了几句话,这股力量便悄然退却,再现身时,他已到了密室之中。
他看到了沈惊澜如今的模样。
也立即感受到了沈惊澜所承受的剧痛。
难怪他不肯见任何人。接连不断的雷电轰下,不住贯穿他的身体,周身肌肤没有一处不皮开肉绽,就连筋骨都已断裂,血流如瀑,在身下汇成一汪触目惊心的血湖。
一个人到了如此惨状,竟还活着。
一个人的身体里,竟能流出这么多的血……
这简直不是淬炼,而是酷刑。他的神智也已混沌恍惚,恐怕谁来,都难以与他对话。
但许笑飞不同。
他们的神魂,已然勾连在了一起,不必诉诸于口,他心里念头一动,对方便能察觉。他将回忆起的一切,都告诉了沈惊澜。
原来如此……
原来你就是我,你我之间,本无隔阂。
双目紧闭,深陷痛楚中的沈惊澜,虽身体还动弹不得,意识已经叹息着回应了他。
他们一道回想,他自己会把线索藏在什么地方?
答案其实很明白了,既然从千年后,什么都带不过来,那只有……
许笑飞忽然伸出左臂,捞起袍袖,将小臂露了出来。
右手捏诀,在小臂上连点数处。
微微白光散发而出,映亮了这昏暗的地底,也映亮了他的眼睛。
他看到一副地形图,还有几行注释,发着白光,浮现在他的手臂上。
第55章 铸剑
“终于找到了这办法。”昏暗的地底, 沈惊澜的意识也因心情激越,而鼓荡了起来。他虽已看淡了生死, 但他并不想死, 一有活下去的希望,又如何不欣喜?他随即又道:“小砚也总算可以放下心来了。”
“是啊,他总算可以安心了。”许笑飞笑道。
密室里陷入沉寂,透过相连的神识,两个人都发觉,他们在不约而同地想着那个人……
临砚为了这件事, 已操心得太久, 想起他的时候, 他们心底涌起的温柔、怜惜与感激,也没有两样。
片刻后,沈惊澜的意识道:“那地方很危险, 待我出关, 我和你们一道去。”
“不行,”许笑飞却摇摇头, “那地方灵气太过浓郁, 你踏入其中, 会很快发病,且发作得极其厉害。还是由我代你去吧。”
沈惊澜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坚持:“也罢,就劳烦你走这一趟。以后每日都来见我,我要助你尽快提升修为。”
“我也是这么想的。”许笑飞点点头。
当许笑飞催动咒诀,离开密室,重新现身于外界时,他不由一怔。
他一眼就瞧见了临砚,他居然没有走。
临砚独自站在庭院中的树下,身子倚靠着树干,双眸不知望向何方,像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笑着走上前去:“你还没有走,莫非是在等我?”
临砚瞥他一眼,道:“我真想知道,你和教主说了什么。”看到他愉快的模样,临砚的情绪好似变得更低落了几分。
许笑飞道:“我现在就告诉你。”
他凑近临砚,在他耳畔,悄悄说了几句话。
临砚身子一震,猛地抬头看他。
他不敢相信。
良久,才问:“你说的是真的?”
许笑飞道:“半点不假。”
“你真没有骗我?”他仍问。
他的双眸先是从消沉黯淡,转而为惊愕占据。到了这时,才慢慢被喜色浸染,越来越亮,亮得晶莹。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又太重大,他一定要几番确认,自己没有白欢喜一场!
许笑飞看在眼里,叹了口气:“虽然你骗我多次,还曾险些把我坑死,我又几时骗过你?”
他话音未落,就见临砚双眼眨了眨,欢喜得几近掉下泪来。
心里滋味复杂,许笑飞忽的双手抓住他肩头,用力摇了摇他,笑着抱怨:“我说你啊,你知不知道你坑的到底是谁!你也真是狠得下心。我保证你若知道,一定后悔得要命。”
他一知晓自己的身份,就连撒娇的底气都足了几分。沈惊澜就算心里想,也不好意思做出来,他好歹还是长辈;自己与临砚平辈论交,就完全不必顾忌了。
临砚还心神恍惚,陷于“教主有救了”的狂喜,被他摇了几摇,才略微回过神来。
他望定许笑飞,问道:“是么,你是谁?”
“我是——”话到嘴边,许笑飞竟有一些羞于启齿,但也仅是一点点,很快接下去道,“——是你未来的夫君!”
临砚吃惊地望着他,低低抽了口凉气。
他根本想不到,许笑飞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话说出口,还挑衅似地含笑看他。
片刻后,临砚才微微蹙眉:“你今天胆子真大。”
许笑飞笑得更愉快,道:“我的胆子不仅大,而且还能更大,我现在就要亲你一口。”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就揽住临砚的肩,欺近上来,电光石火间在他双唇上一碰。
在他迫近时,他察觉到临砚似想闪躲,双眼也微微睁大。
但他的动作太突然,也太快,到底没能避开。
这一吻落下,临砚整个人都像是惊住了。
他恐怕不是不明白许笑飞对他的心思,但在以前,许笑飞总是发乎情止乎礼,从不做出逾越的举动。今天这般,实在反常,反常得让他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