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戏的前期,许笑飞还是气运所钟的天道之子,无论如何都是死不了的。
他来之前,已看到逍遥派的人在附近搜寻。临砚将他们引去了另一个方向,以免在秘窟里话说一半,有人搅局。
“够了,都别说了。”
在两人沉默对视的时候,躺在一旁的尹云深忽然开口,他笑一笑道:“因为我……现在又想死了。”
许笑飞双眸瞪大,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眼睁睁看着尹云深拾起了落在他手边的短剑,翻转手腕,一剑刺入了自己的丹田。
一旦丹田破碎,就算医仙再世,也救不回来了。
“为什么?”他惊异地问。
他说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死活,所以不论如何都要替自己活着。
现在有人替他求情,为何他反而要自戕?
许笑飞不懂——他真的不懂啊!
尹云深口中溢血,秋水般的眸子也渐渐黯淡,他仍笑道:“无需吃惊,我……我本来就是个善变之人。”
他瞧着许笑飞,道:“谢谢你替我求情,原来世上还是有一个人,顾惜我的性命的……可我知道,你这么做是因为你现在还同情我,怜悯我。再过一阵子,你见我继续抓人采补,你也会愤慨于他们的遭遇,从他们的遭遇,你会想起你当初如何被我抓来,想起你在这里面临的危险和窘境。我还活着,就注定要祸害他人,这一切就注定会发生……你心地善良,不愿看着我死,但是要不了多久,你就算不希望我死,也绝不会希望我还活着了。”
“我现在死了,你就不会再改变替我求情的这份心意。这样我就能说,到我死去为止,世上仍有一个顾惜我的人。”
他的神色温柔而宁静。
死对他而言不再可怕,好像只是一个老朋友对他招了招手,而他正要走过去,牵住老朋友的手,和他一道离开。
他轻轻道:“许公子,我看得出你心里有一个别人,可惜我没有早些遇到你……”
如果早些遇见,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许笑飞已经彻底呆住。
他看着尹云深忽而用尽气力,拔出了贯穿小腹的那把桃花剑。
“这把剑的剑柄就是钥匙,可以……打开床头的楠木箱子。你在剑道上天赋很高,箱子里有一本剑谱,你拿去吧。……可以吗?”尹云深道。
最后一句,他是在问临砚。
那本剑谱,是天绝教教主沈惊澜赠与他的。
临砚道:“无妨。”
那是教主多年前的旧物了。这些年来,教主有了极大的突破,剑谱所载,就显得浅薄了些,被许笑飞得到也没有妨碍。
不过,那毕竟是教主的手迹。临砚心里是很想要的,但他还不至于跟许笑飞抢。
“许公子,”尹云深道,“愿意接下就…点点头吧…让我安心瞑目……”
他看见许笑飞点点头,就慢慢合上了眼睛。
他似已很累,很累了。
这双曾勾人魂魄的眸子合上了,就再也没有睁开。
临砚默然片刻,他一挥袖,尹云深衣袍上沾染的血痕就全消失不见,变得光洁如新。
细细花雨,漫洒而落,将香气留在了他的周身。
临砚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又是许笑飞道。
“你还有什么事?”
“你……你既然是如约来取他的性命,那你为何又要杀了杜飞卿?杜飞卿也是来杀他的,你们本来……没有冲突。”
“这是两码事。”临砚道,“好歹相识多年,在他死前,我就随手替他了结这场恩怨罢了。”
“是,我明白了。”许笑飞道。
也不知道他究竟明白了什么。
临砚没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许笑飞他们还得先把自己的储物袋找回来,取出丹药抓紧时间疗伤。要放出被关押在监牢里的众人,还要收殓尹云深。
临砚并不想参与其中。
第31章 白虎
云遮雾罩,重峦叠嶂。
临砚落下云头,飞入了山腰间一处隐秘的洞口。
山洞里铺着稻草,颇为干燥清洁,明显是有主人的——而山洞之主,正趴伏在草上,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见到临砚走进来,也只略抬了抬眼皮,碧色眼瞳里的光一闪而没。
却是一只就算卧着,也有一人多高的巨大白虎,雪白毛皮上满布着褐色条纹。
临砚朝它点点头,找了片空地,就地坐了下来。
这洞穴的深处还有一进,从那儿隐约传来阵法的灵力波动。
临砚知道,教主在里面闭关。
这次只是临时闭关,要不了多久就能出关了。分坛里不够清净,故而找了这么个地方,教主好像也很乐意到这里来。
因为这儿,是他们当年落难,被天下正道一路追杀时藏过身的地方。
临砚一进来,也涌起了许多回忆。
他从储物袋里招出一只青铜方鼎,摆在面前,心念一动,一股细流就自行从流经洞外的涧水里分出,注入了鼎中。临砚又在鼎下点了火,往里面投入了新鲜的鹿肉和牛肉,加了香叶、桂皮和别的香料。
他坐在鼎前,守着这锅肉汤。
袅袅烟气,逐渐从鼎里冒了出来。
当年逃亡,他们也就吃吃冷食而已,可不敢这么大费周章地烹煮。到如今,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慵懒的白虎闻见了愈来愈浓的香味,把脑袋抬起来,用小灯笼般的虎目凝视着鼎中的物事。它倒也耐心在等,没有急着取食。
四十多年前,它就在这山洞里安了家。临砚和沈惊澜找到这山洞时,他们正急需一个隐秘的处所歇息和疗伤,白虎似乎不怎么欢迎这两个不速之客,拦在洞前,弓着背脊,戒备地瞪着他们。
教主用一支肉灵芝贿赂它。
临砚觉得,教主自从遭逢巨变,从备受追捧的天之骄子沦落为人人喊打的魔头,他对妖兽魔物,就要比对待人修温和上许多。他对妖兽魔物的信任,也比人族更甚。或许只有自己是个例外。
这头白虎想来能看出他的友善之意,居然点点头,收下肉灵芝,放他们进了洞。
两人一虎,就此相安无事地一起住了下来。
时隔多年再回来,这头白虎好像还记得他们。
临砚默然地给方鼎下添了把火。
洞中光线昏暗,跳动的火光,映在他的脸容上,也在山壁上投下变幻的影子。
他能听见背后白虎缓慢而悠长的呼吸声。
妖兽的性命,总是比人类长久许多,坚韧许多的。
就连他们这些修道者,手中掌握了比凡人强大得多的力量,还是一样脆弱不堪。
临砚的眼前,忽而浮现出尹云深的模样。
他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
只要世上千万的人心里还有*和仇恨,流血和流泪就不会停止,注定有人要为之献祭。
当年如果答应了替他报仇,他或许就不会死。但那时候,教中事务繁忙,的确腾不出手来。自己的仇怨自己解决,也是天绝教向来奉行的准则。
只能怪天意弄人。
肉汤煮够了火候。
临砚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只小碗和一个硕大的铜盆。
随手一指,浓郁的肉汁混着大肉块注满了铜盆,临砚将这铜盆放到了白虎的面前。
白虎不客气地将脑袋埋进去,呼哧呼哧的声音很快就传了出来。
临砚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一人一虎各自吃着。
忽有个人影显现,在他身旁施施然坐了下来。
沈惊澜道:“也给我来一份。”
语声里带着笑意。
“教主这就出关了吗?”临砚道,边说边装了一碗递给他。
“嗯,我刚收功就闻见了香味,”沈惊澜道,“还好我出关得及时,否则就没有我那一份了。”
这一锅汤,临砚虽然吃不了多少,一旁的白虎却是有多少就能吃下多少。
“小尹的事,已办完了吗?”他又问。
“是。”临砚道。
沈惊澜沉默了片刻,用筷子随手搅了搅碗里,轻叹一声。
对尹云深,他没有再说什么。临砚也没有再提。
沈惊澜吃了起来。他忽然又凑过来,嗅了嗅临砚的发丝,道:“你该去洗个澡了,身上还留着一股催情香的味道。”
“那又怎么样?”临砚道。
“让我一直闻着,夜里会睡不安稳。”
“为什么?”
沈惊澜不急不躁地笑道:“我好歹也是个男人。”
他笑起来很好看,临砚一直都知道。
这时候的笑,也依然令临砚心中一动。
“是么,”临砚瞥开眼,不敢再看,嘴上仍强硬道,“我好像还没有看出来。”
沈惊澜摇摇头,拍了拍背后的白虎,笑叹道:“老伙计,你看,小砚是不是越大就越不听话了?”
白虎低低嘶吼一声,似乎表示赞同。
渐渐入了夜,夜色也渐渐地沉了。
两人已准备休息了。
这时,安静地卧在身后的白虎忽然不安地吼叫起来,虎爪挠动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吼声里仿佛带着莫大的痛楚。
他们回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