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傍晚,萧轲便来找我。
我不敢叫他知道他走后顾衍和陆冕两人对我做了什么,怕他问我,就只先开口问他:“你那日怎么一去无回,叫我凭白担心两天。”
萧轲身上换了景玄宗的束衣,鸦黑一色,头上也束了冠,不复前些日子落拓,顿现出景玄宗大弟子的气派来,长眉微挑:“我该问你,我发了十几只传音鹤,你却一个也不回。”
我哪收过他传音鹤,此时想来,定是叫陆冕或是顾衍扣下了。陆冕还说要替我给萧轲发传音鹤,想必也是骗我。
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我又问他:“那你在此逗留是为何?”
萧轲长眉微蹙,似有些倦意:“各门派大多已经知晓你在南阳辖境西侧,我解决了几路邪道人马,但却碰上景玄宗弟子,芷云也在其中,更因同我御敌,遭到一个魔修暗算 。藏云老祖是芷云宗族长辈,我才带她来此地暂避风头。我也想将她安置下就先找你,但她伤势颇重,我不能弃她不顾,只好先发传音鹤,叫你赶紧来裂云山,谁知十几只纸鹤都是有去无回。芷云今日日方才清醒,就听见裂云山弟子说你们到了,我也才算放心。”
我听他此言,也知道他同门师妹在此,又为他受伤,别人也不知我俩表兄弟关系,他实在不好再回去找我。我魔修身份仍是名门正派所不容,太过张扬反倒不好。
“陆冕那小子有没有算计你?”萧轲抬抬下巴。他对陆冕敌意颇重,一心认定陆冕是想将我置于死地,见我沉默不语,萧轲颇有些气我不成器,“他心机深沉,害你不浅,你还如此迷恋他。”
萧轲摇头又道:“这种蛇蝎美人,我劝你还是算了,你实在不是他对手。”
他说的我都知道,就算以前还心存幻想,现在也该清醒了。可我舍不得……我只要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心旌摇荡,情不能已。瞧不起我也无所谓,反正我就是这样没用。
萧轲见我一副破罐子破摔样子,拿我没有办法,只得摇头。
“藏云老祖将你心魔压制之后,我就回去向姑母交差。你愿意同谁走就走,我不再拦你。”
“表哥。”我很少叫他表哥,也不知尊敬他,一向直呼他姓名,不知为何眼眶有些酸涩,想起幼年种种,萧轲对我总不算差,是我总不懂事,对不住他,“我又叫你失望了罢。”
萧轲听我叫他表哥也是微微一愣,有些意外,静静望着我。
他从小不被长辈喜欢,是后来凭借自己才立住根脚,自尊心极强,不喜欢别人提他南阳萧家的出身。迟兰那事之前我俩虽常斗嘴,但他也是只是觉得兄弟之间调侃有趣,那事之后,他就从没在外人面前提过我是他的亲表弟。他应该是真的喜欢迟兰,毕竟那是他第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不论出身贵贱,不管舅舅和外祖母如何不喜,一心一意捧在心尖,那段日子他笑得也比平时多上许多,可我却将他最后一个慰藉也毁了。后来他就总是一副无所谓样子,好像舅舅外祖母不喜欢他,他也不在意,只是越长大就越少笑,也越来越不愿意见我。我以为他一定因为那件事特别恨我,却没想到在我最落魄时候,他还是会帮我。
萧轲忽然伸出手,轻轻拍拍我头:“谁叫我有你这么个表弟。”
我愣住,抬起头,看见他长眸流露一丝妥协无奈,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那笑意极淡,却显得整个人柔和起来。
萧轲有些不自在清咳一声,抽回手去,又板起脸,老成道:“好了,你也大了,我总不能看着你一辈子,业障造化你自己承担,只是少让姑母担心你。”
我仍在他刚才笑容里没回过神来,呆呆看着他。
萧轲白面微红,蹙起眉头:“我去看芷云了,你先休息。”说完不再看我,径自走了。
那日我一个人在房中站了好久,直到夕阳斜照,又渐渐沉没下去。
等了几日,藏云老祖仍在闭关,暂不知何时能出来。景玄宗有七八个内门弟子也在裂云山,听萧轲讲,这也是奉师门之命欲将我擒住才派出的。但此刻有顾衍和陆冕在,我便名正言顺算是被青门山看管,来裂云山求藏云老祖压制心魔,故而景玄宗也不好直接插手。
萧轲的师妹李芷云就是当日梦阖洲里的景玄宗女修士。我对李芷云算不上有好感也算不上讨厌,不过泛泛之交,但听景玄宗的几个弟子私下提到,李芷云喜欢萧轲颇久。我想到当初舅舅曾经提过有个李氏宗族出身不错,欲与萧氏宗族联姻,莫非就是这个李芷云?
萧轲对李芷云相当照拂,他鲜少与女子亲近,料想应是对李芷云也颇有好感。我私下问他,他不否认,我就权当默认。
裂云山的弟子就薄设酒宴,将青门山与景玄宗这两个宗派的弟子款待一二。
萧轲与景玄宗弟子坐在一边,我与陆冕和顾衍坐在一边。顾衍是青门山掌教大弟子,但他从不屑与其他门派寒暄,我又身份尴尬,只有陆冕上前同景玄宗弟子谈笑。萧轲对陆冕无半点好感,自然不假辞色,陆冕敬酒,只做不闻。他旁边李芷云看了微微一笑,拾起酒杯,对陆冕道:“自当日梦阖洲一别,今日才再见陆道友,幸会幸会。”
陆冕微微一笑:“李姑娘客气了。我师兄此次来裂云山求救,还要李姑娘向老祖美言几句,不要推辞。”
李芷云是藏云老祖的曾外孙女,她听陆冕此言,只是一笑:“魔修为害世间,若有机会助一臂之力,自当义不容辞。”
她此言暧昧,虽也可以理解成愿意助我压制心魔,但总叫人听起来不舒服。
“芷云!”萧轲低斥一声。
李芷云虽未再说话,但眼中仍是流露不屑,嘴角带着一抹冷笑。
我觉得如芒刺在背,但就算她含沙射影,她是萧轲同门,又一个姑娘家,我总不好当场翻脸。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李芷云尖叫一声,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竟被泼了一脸酒。
顾衍垂眸把玩着手中酒杯,脸上没有表情。
李芷云艳丽脸蛋气得有些扭曲,浑身发抖,冷冷瞪着顾衍:“顾道友这是什么意思?”
顾衍仍是在指尖颠倒酒杯,似没听见李芷云的话。
萧轲起身,面色也有些不善:“顾道友这是欺负我景玄宗无人。”
顾衍抬眼看了萧轲一眼:“你喜新厌旧倒快。”
萧轲蹙眉,上前一步欲开口,我连忙抢先:“我师兄应是……手滑了,并无恶意,还请李姑娘多多包涵。”
李芷云冷笑一声:“沈公子就别在这里搅浑水了。想来青门山真不愧是名门大派,就是护短,弟子魔修淫乱还不许世人说了。我看老祖还要好好考虑,莫要放任这种是非不分的邪魔歪道壮大才好。”
顾衍抬眸,缓缓看向李芷云,杀伐之意尽显:“再胡言乱语,拔了你的舌头。”
李芷云脸色一白,后退半步,不敢与顾衍对视,却也不敢再出言不逊。
裂云山弟子好心一场款待,只落得不欢而散。
我心事重重,唯恐李芷云怀恨,藏云老祖未必肯轻易帮我。陆冕虽宴后又去景玄宗斡旋,但也不知能不能让李芷云消气。今日到底是顾衍冲动了些……
我与顾衍二人走回别院,我至房前推门进去,回身正要关门,顾衍竟一把扣住房门,强行进来,将门紧紧关上。
“师兄……你还有何事……”独自面对他,十分不自在……好在房内未燃灯,黑暗中看不见他表情,只能听见浅浅呼吸。
顾衍只是沉默,虽是黑暗中,却还是能感觉他沉沉看着我。
事到如今,其实我们也无话可说……
淡淡苦笑一声:“师兄,若无事,我想休息了。”
不能在这样被他看着。
心跳得这样快,我听得这样清晰,我听得到,那他是不是也听得到。
顾衍伸手轻轻抚摸我脸颊。
我用力挣开,也许顾衍也没想到我干这样反抗,不经意被我推开,撞到门上。
顾衍和我又是沉默。
咬咬下唇,按下心头纷乱情绪,故作轻松道:“今天谢谢你,可我累了,师兄请回罢。”
顾衍不答话,却反手将门设下禁制。
不知他为何这样做,忍不住退后两步。顾衍缓缓上前,我只能缓缓后退,直到身后一张桌子撞到腰上。
顾衍缓缓俯下身,双臂将我困在桌子与他怀中,长眸深邃如潭:“你不是厉害得很,心眼那么多,为什么今天任人嘲讽。”
他呼吸极近,就在耳侧,气息拂过,耳根微有些热,只好将头偏开,好离他远些:“那是个姑娘家,我总不至于要和她一般见识。”
“所以你的手段就都用在我身上。”顾衍声音低沉,他离得实在太近,呼吸交融,可我实在已经退无可退。
感觉到顾衍的手抚上后背,我不由躲了躲,可也只似在他怀里轻蹭。
“然后斗不过别人,就故意装可怜要我帮你,是不是?”顾衍又逼近。
“不是!”我连忙抬起头,却不小心蹭到他唇角,眼睛直直望进他眼里。
顾衍长了极艳丽一双眼,不笑的时候,似星过寒河,笑的时候,又好像春水泱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