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着某种感应,方丈激动的蹲下去拾起那串流苏,他颤抖捧着手中的流苏细细查看过一遍后,突然感激的笑了出来。
苍老的眼角流出两行泪水,方丈跪在地上握住白芨从黑子白手中垂下的那只手。
“赶上了,我们赶上了……”
一根纤细藤蔓攀到方丈肩上,像是在安慰方丈一样抽出一节嫩芽轻轻的勾去方丈的泪水。
而黑子白身上爬满的藤蔓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相继开出一片纯白的小花。
因果,相扣。
作者有话说:
☆、从心而已
临仙城终于还是迎来了这场酝酿了千年的祸事,尽管在最后的时刻得到了压制,可整座城池都在阵法和黑子白的失控下化作了废墟。
城中住民死伤无数,处处都是骸骨,寸寸遍布鲜血,一时间哀鸿遍野。而那些侥幸逃过一劫的人也无暇悲伤恐惧,只是本能的逃离着这座他们生活了大半生的地方。
不出几日,曾经繁华富裕的临仙城彻底沦为了一座死城。
这座在传说中被仙人祝福的城池,也在城中那座高耸的骨塔升起时沦落为受到诅咒的邪恶之城。
死亡,污秽,禁忌,邪恶……这些曾经与临仙城无缘的词汇潮水一样迸涌而出。
而临仙城仿佛在回应人们的语言一样,短短几日里草木疯狂生长。城中全是茂盛的树木,而城外则是重重荆棘,到停止时已然将整座城困在了一个巨大的碧绿牢笼之中。
静谧,而又危险。
妄尘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少日,睁开眼,看见的是被绿藤爬满的屋顶。身下的被褥粗糙却整洁干净,而他手边则是那串早该崩散的佛珠。
这是哪?
妄尘坐起身,顺手带上了那串自己无比熟悉的佛珠。他左右看了一圈这间简陋的房间,觉得这间房间有种莫名的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哪。
拖着有些迟钝的身体妄尘缓慢的下床,当他推开门看到眼前参天的巨木还有不远处那座带着斑驳灰白的黑色高塔时,昏迷前的记忆疯狂的涌入了他的脑海。
重伤的潭痕,虚弱的江余清,因为绝望而随着白芨共赴黄泉的黑子白。
失控的阵法,崩毁的临仙城,还有自己一心想要护下的那两个心爱之人。
在将那两人护在身下的那一刻,妄尘何不是抱着与他们同生共死的觉悟——
不……应该说是愿望啊。
可为什么自己在这里!为什么自己会没有事?余清呢?潭痕呢?他们在哪?
“哟,你这孩子终于醒了啊。”
熟悉的声音让妄尘心中决堤的疑问一扫而空,他不敢置信的转过身,看见一个年迈的僧人正提着一桶水向自己走过来。
“还不过来帮忙?”方丈看着才刚刚苏醒的妄尘抬手招呼,“怎么,这才记几个月没见就不认得你师父了?还是睡傻了?”
熟悉的语调和熟悉的笑容让妄尘眼眶几乎湿润,他踉跄的跑到方丈身边接过他手中的水桶。
“师……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临仙城现在怎么……”
“你这孩子急什么?”方丈指着地方让妄尘放下水桶,“坐下我跟你慢慢说。”
说着方丈撩起衣袍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对妄尘招手,妄尘急匆匆的将木桶放下。等回身往方丈身边走的时,妄尘才发现为什么他刚刚醒来时会觉得那件屋子眼熟。
原来这里正是江余清在城主府上的那间小院,只不过因为地面的崩坏和周围疯长的植物,这间小院连同屋字已然被破坏了大半看不出原貌。
而当妄尘看到另一间保存尚算完整的小屋时,像是有什么感应一样心脏猛地一跳。
“注意到了吗?还是感觉到了?”方丈看着自己发呆的小徒弟笑着说,“过来过来,你这孩子……才下山多久就不听师傅的话了?”
妄尘听到师傅叫自己,连忙走过去坐下。
“临仙城已经毁了,缚仙阵还有那几个噬魂阵也全毁了。”方丈半仰着头望着不远处那座骨塔说道,“但是这片土地上的怨气却没有消失。”
妄尘搭在膝盖上的手一紧:“师傅,你都知道?”
方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临仙城中藏着什么不能公诸于世的秘密,却不知道千年前那临仙城主竟敢虐杀仙人。”
“我知道人心贪念难消,却不知这份贪念能残存千百年,以至于后人还在延续那种残忍的献祭。”
“我知道你尘缘未尽,却没料到除了当年在法莲寺中那小孩,你竟然还与那副被污染的仙骨与怨气结合而生的灵鬼纠缠不清。”
“我知道你与我之间有一丝因缘,却没料到并非只是师徒之缘,而是这一因一果的执念之缘。”
说到这方丈又一次笑了,只是这一次他脸上的释然更多,他欣慰的抬手拍了拍妄尘的脑袋。
“你这孩子,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那只遍布皱纹的手落在自己头上时,妄尘心中莫名一酸,膝盖上顿时多了几滴深色的湿痕。
“傻孩子,好好的哭什么?”方丈无奈的笑叹一句后站起身,“来来,你不是一直在担心那两个小子吗?我带你去看看好了。”
妄尘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紧跟在方丈身后走进另一间小屋。
刚一进门看见床上躺着的人时,妄尘的心就猛地坠了一下。这间不大的小屋和他刚刚醒来的那间一模一样,虽然除了床之外大多摆设和家具都已经被损坏。
然而让妄尘不安的是,此时小屋内却只躺着江余清一个人,在他枕边放着一枚遍布了不少裂纹的玉石小锁。
方丈走到床边探了探江余清的情况后对妄尘说道:“江家这孩子当年与我有一面之缘,虽然是个煞星命格又做了魔修,可本性却不坏。这一点,你该比我更清楚吧?”
妄尘嗯了一声后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江余清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江余清身上的魔气,但他并没有对此产生什么排斥之情。他看着江余清苍白到没有丝毫血色的脸,感觉着手中几乎称得上是寒冷的温度,既是心酸有事庆幸。
还好余清活着。
妄尘本想以自身的灵气探查一下江余清此时的状况,可妄尘运气时才发现自己丹田内……甚至是全身的经络全都空空如也。
放在看到妄尘表情,心中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妄尘,你好好听我接下来的话。”
原来那一晚在骨塔中时,由于暴动的力量太过强大,妄尘并没能完全替江余清和潭痕抗下伤害。原本三人都该在那一晚丧命 ,可因为紫金钵的缘故,三人在濒死之际被留下了一线生机。
可能是因为妄尘身上被施行了不完全的阵法,也可能是在强大的力量下三人受到了某种说不清的影响。所以当方丈赶来的时候,他们三人的魂魄竟然有种隐隐融合的趋势。
方丈本想强行将三人的魂魄各自分开,可如果他这么做的话,本就魂魄不全又身受重伤潭痕只有死路一条。
江余清虽然情况稍微好些,却也因为驱使了自己控制不了的法阵而伤及精魂并因此奄奄一息。即便是得到充足的休养和照料,往后的时日里也不知何时能清醒过来。
“那为什么我还能完好的站在这里?”妄尘握住江余清的手一紧,脸上的表情竟然渐渐有种扭曲起来。
“完好?你以为你现在是完好的?”方丈摇头叹气,眼中一片悲悯,“你可知道,从今往后除非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怨气散去,否则你……你们,都无法离开这座死城了?”
妄尘这才明白,原来黑子白最后为了救出白芨的仙魂而留在自己身上残缺的法阵,还是将他与这片土地下的怨灵链接了起来。
若是那一日方丈没有出现,就算有紫金钵的保护,妄尘也会因为完全崩溃的缚仙阵而魂飞魄散。
可方丈不仅及时赶到,还压制了黑子白和缚仙阵暴走时造成的破坏。尽管曾经束缚白芨的缚仙阵和噬魂阵没了,可妄尘身上残留的那一星半点阵法却还是让这片土地下的冤死之魂紧紧缚牢。
机缘巧合,妄尘还是代替白芨承受了临仙城诅咒和束缚。然而这本应该只束缚妄尘一人的锁链,却因为妄尘与江余清和潭痕的融合,将那两人一同困住。
不仅如此,妄尘因为怨气入体修为尽毁,往后每月月圆之时都会承受怨气的反噬。而妄尘的至阳之魂和至阴怨气向冲时,更会加重这份痛苦。
可也正因为临仙城下这股庞大到令仙者都为之皱眉的怨气,妄尘三人就算修为全废,可只要怨气一朝不散,他们就不会面临死亡。
这是诅咒,亦是馈赠。
方丈说完,本以为妄尘会陷入低潮,却不料他在妄尘脸上看到了一丝释然和庆幸。
不等方丈揣摩,妄尘看着床上沉睡的江余清温柔的笑道:“那便好,我还担心,若我死的太早,他们该怎么办呢。”
“就算终有一天我要死亡或是魂飞魄散,我也想见他们一面再离开。现在,倒是有些安心了呢。”
方丈一愣,慈爱的笑道:“你这孩子,倒是什么都不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