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这些日子虽然出门出的少,但也是知道镇子上的人是怎么说他的。他当初为自己赎了身后离开玉树楼,来到这个小镇后便买了间空宅落脚。这小小一个镇子突然来了个外来户,还是个只身一人的弱质少年,多少是要被人嚼舌根的。
有的人传说他是遭了难的少爷躲到着,还有人的猜测他是从哪个权贵家逃出的男妾,更有不少人猜说他是男倌楼子里出来。
这其中真真假假紫玉听了不少,却从不为此与别人张口。他本就是个男倌出身,那些人说的在难听都没错。
只是他没想到身边出现了个陈必,无论外头的人说的再难听,陈必都像是没听见一般,还是日日往紫玉的院子里钻。在山上打了些野味,也不忘收拾干净后给紫玉带去一半。得知紫玉不爱肉食后,还会在专程在山上挖些野笋,或是下河里去模点小鱼儿来给紫玉熬汤。
紫玉其实清楚,自己这一副身子就算出了玉树楼,也绝无可能和普通人那样娶亲生子,不过他也没有去找个男人与自己过日子的打算。
这陈必的心思,再瞎的人也都看得出来了。
紫玉也曾明里暗里的拒绝过几次,可每次陈必都像是不明白一样,隔天后该怎么殷勤还怎么殷勤。
后来紫玉故意冷着脸不给他开门,他便可怜兮兮的守在门前。后来紫玉实在受不了给他开了门,陈必一见紫玉就像一只大狗一样可怜兮兮的说:“紫玉兄弟你莫要赶俺走,俺、俺就是想待在你边上,俺只要看见你就觉得心里喜欢,就连脑子也清醒的许多。你就留着俺吧,俺没旁的心思,俺就是想看着你,看着你,俺心里就踏实……”
紫玉从来都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几次下来也是彻底败给了大狗一样的陈必,最后也只是默许了。
不过也正如陈必说的,他在紫玉身边从未做过半件越矩的事儿,紫玉不止一次的听到外头的街坊说那傻柱在他身边比条狗都乖巧。
想到这紫玉不禁摇头,这平白无故欠下一份情债,他这破落身子和低贱的身份,如何还得?
坐在紫玉对面的陈必见他半天不动筷子,还以为他不爱吃自己作的炖菜,于是小心翼翼的问:“你可不爱吃这炖菜?若不爱吃,我再给你做些别的?”
紫玉摇了摇摇头淡淡的笑了下说:“只是在想些事情罢了。”
说着紫玉端起碗来浅浅喝了口汤,一尝之下只觉得味道鲜美,他用筷子轻轻翻了翻才发现,在自己碗底搁着一块肥嫩晶莹的鱼肉。
“好喝不?”
陈必见紫玉发现了炖菜中的那点小秘密,眼中满是期待的神采。
紫玉哪里说得出不好二字?要知道这小镇想要捕鱼,可得去十几里外的河里。就算是去城里买,也得跑上大半日。这份心思紫玉看在眼里,尝在嘴里,落在心里,那‘不好’二字得是多没心肝的人才说得出的?
“陈必大哥费心了,只是你对我如此……不值得……”
陈必一双眼笑弯,“什么值不值得?你喜欢的话俺多跑几里路又怎的?”
紫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难得调侃道:“镇上人都说你是个傻子,我怎么半点没发现你傻?你若是哄个姑娘,那姑娘早该对你死心塌地了。”
不料陈必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忽然一僵,他看着紫玉,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隐约的冷意。
“没有姑娘,”陈必握着手中的碗,捏着筷子的指尖泛白,“我只有紫玉。”
紫玉闻言抬起头,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黝黑的汉子。
只听陈必又说道:“有了紫玉,俺才不是傻子。俺只对紫玉好,没有姑娘。”
看着陈必此时有些陌生的双眼,一瞬间,紫玉脑海中隐约闪过些什么。可那道微光太弱,逝去的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捉住。
而当紫玉想要细细去看陈必的双眼时,方才那丝冷意和莫名的灵光已然消失在了那双憨厚纯净的眼中。
是自己的错觉吧?自己这些天总是疑神疑鬼的。
紫玉自嘲的笑了笑,本相与陈必再聊上几句。却没料到这才一张口,叫出的却是另一个陌生的名字。
“碧澄你这……”
话说半句,紫玉心中却是猛地一震。
“紫玉兄弟你叫错啦,俺叫陈必。”
陈必憨笑着,用木勺翻了翻砂锅,又舀出一块鲜嫩的鱼肉放进紫玉碗里。
然而紫玉此时耳边却是回响着另一个陌生的声音——
“紫玉,你看看我,看看我……”
☆、看朱成碧(二)
紫玉做了个梦,梦里的他一会儿在玉树楼对着陌生的男人笑,一会儿又在临仙城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可无论自己在哪里,他身边都会有一个浅绿的身影跟着。
“反正不管是哪家,我们都离不开玉树楼。还是说你心大了,想走了?”
一个像极了自己的声音擦肩而过,紫玉恍然回过头却寻不见人。他不自觉的顺着声音一步步的走着寻着,可还没两步又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从另一处传来。
那声音听着温软无比,比起自己总是故意撞出的刻薄清高的模样,更是让人忍不住想软下心来静静听上一阵。
只听那声音忽近忽远,像是讨好似的哄着什么人一样,又像是在表着一颗赤红的真心。
“不是不是,紫玉你别气,我没别的意思。就算走,我也要和紫玉你一起走的。”
这是谁在对他说话?紫玉的心跳渐渐加速,他迫切的想要找到那个人,可这声音却像个幽灵一样飘忽不定。
梦中的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行人,紫玉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穿梭在人流中的鬼魂,执拗的寻找着那一星半点的执念,而那份执念他自己甚至都没有记忆。
“你就哄骗我吧……”带着一声极淡的叹息,话语中深深埋藏的欣喜和无奈只有紫玉能明白。
而紫玉也终于意识到,这个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是谁呢?自己口中的那个‘你’到底是谁呢?
紫玉心焦的站在大街中央,拼命的想要回想起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声音。可他每多想一秒,心中就会刺痛一下,就连鲜少流泪的双眼都莫名有种酸涩的错觉。
紫玉忍不住想到在这街上大喊,可他却不知道自己想喊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疯魔了,自己真的疯魔了吧!
紫玉抬头看着那明明蓝的透彻却怎么都看不透的晴空,他无助的苦笑,想这老天到底为什么作弄他。明明他都逃出那个地方了,为什么那些迷糊不清的记忆还是不放过他?
然而下一刻,一抹极淡的翠色如一段轻纱一般从眼角划过。
“就算走,我也要和紫玉你一起走的……”
紫玉猛地回头,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抓,却只有指尖勾到一截冰凉的衣角。而那翠色的身影似乎感觉到了紫玉的动作一样,在他几步不远的地方缓缓停了下来。
紫玉怔怔的站在原地,眼眨也不眨的看着那个慢慢回头的人。
然而还不等紫玉看到那人的样貌,他便醒了。
紫玉睁着眼茫然的盯着这些日子渐渐熟悉房梁,抬手摸向一片冰凉的脸,入手是毫不意外的湿冷,好一会后他才缓缓回过劲来。
又做了那个梦,只是……好像比以前清晰了不少。
撑着手臂起身梳洗,紫玉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梦中那个翠绿的身影,直到他出门才买米面日用的时候,那个人模糊的模样也还是挥之不去。
“哟,这不是新户里的小公子吗?这是来买菜果的?你看看,这我家里地新摘下的莓子,可甜!不来一些?”
紫玉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热情的大婶,又看了看筐里鲜艳可口的红莓,心里一动。他想着买些回去也好,也给隔壁的陈必送一些过去,当做往日的谢礼了。
那买菜的大婶看着紫玉这副清冷的模样,心里不禁想起这些天听见的传闻,她想了想自家那个痴傻了十来年的大儿子,几番琢磨后终于是在紫玉选好了红莓后找机会开了口。
“小公子,我这莓子算你便宜些,也和你打听个事。”
紫玉看着大婶退回自己的几文钱,犹豫了一下后答应道:“你问便可,我若是知道定会如实相告。”
大婶笑了笑,沧桑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是这样,这些天街坊邻居说都说小公子是个会医术的好人,前些天给李叔伯看了腰上,还有次给徐家小孩看过腹泻……”
紫玉抿了抿嘴不说话,之前镇上那些事都是他偶然碰上时说了两句,而他本身其实从未学过医术,只是过去在玉树楼里时郎中们大多不愿去看他们的伤病。
都说久病成医,日子久了一些小伤小病他们都能自己处理了。直到后来南街来了个蓄发的小和尚……那个蓄发的小和尚……
不知怎的,紫玉才想到那个蓄发和尚,脑子里就一阵抽痛。
“其实,我家有个大儿子,今年快过十八了,小时候一场热病后就一直痴傻不知事。我听邻里说,小公子隔壁那的傻柱子老去你那,后来傻病渐渐好了不少。所以,我想和小公子讨个医傻病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