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白曳不再日日看那些信件,他在岛上找了一处风景祥和的地方,然后在那地方坐着,从日出看到日落,孤寂单薄的身影总是让花佚暗暗觉得心惊,他看见白曳有时候会将那些信件带过去,然后在无聊时品读一二,即便那些信件他早已倒背如流。
他知道,白曳在衰弱。
或者说,花佚知道,白曳在一步步走向死亡。
在他还在水天一线的时候他就发现了,白曳在衰弱,所以他可以逃离开来,可是他从来不知道白曳居然会衰弱到这个地步,或者说,他从一开始,从来没有想过白曳会死。
可是白曳会死这个事实却一步步的向他逼近了,无论他接受与否。
当白曳的步伐开始沉重,当白曳起身的时候会用一只手支撑着地面,当白曳走上几步路便要停下了狠狠地歇口气的的时候,花佚便已经无法忽视这个事实了。
恐慌随着白曳的衰弱与日俱增。
那一日,当花佚坐在平常的那个地方,看着白曳抱着一大摞信件过来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一丝不详。
白曳换上了素日所穿的白衣,只是那不可亵渎的仙者气息终归是单薄了几分,脸上苍白憔悴,倒是像是一个不久于人世的世家公子。
花佚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他坐在白曳的旁边,尽管白曳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可是花佚却不知为何总是坐在白曳的身旁,也许在他内心中觉得,这样他们都不再是一个人。
这日,白曳在那地方升起了一堆火,那些陈旧的信件被无情的投入了火舌之中,在刹那灼热后只剩下一堆灰烬。
白曳并不着急,他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那火堆,将这些信件一封一封的往火里丢。
花佚坐在一旁,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心中思绪涌动,张张嘴,最终竟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只是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白曳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就如这大海一样包容内敛,却又叫人猜不透其中的意味。
“当初明明是你让我陪你的,结果到了最后你竟连看都不愿意看上一眼。”白曳的嘴角浮现出些许凄凉的笑意,他看着那火堆,继续丢下一封信,继续说道,“说要断了你的执念,结果反倒是自己落了个万劫不复的境地,若是最开始便看清了,又哪里来这些波折?”
白曳说着摇摇头,再丢下一封信,继续说道,“这是你十五那年我写给你的信,当时说你性子野,所以把你送到了这地方,哪里是你的缘故,现在想来,分明是我的心乱了。”
白曳说着笑了笑,言语间竟然带了几分委屈的意味,“若是早知道该多好,可是我又从来没有动过情,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又哪里知道,我这般在意,原来是对你动了情。”
白曳眼中仿佛一片荒芜的边境,找不到一点生机与希望,只是满眼的荒凉与悲寂。
花佚看着白曳将那信件全部投入火种,仿佛不在这世间留下一丝痕迹,白曳看着这场景,嘴角扯出一个凉薄的笑。
“既是这世间没有人在意,不妨让这些东西随我去吧。”
这话说的轻浅而不留痕迹却让花佚感觉如坠冰窖,他有些惊慌失措的看着白曳的脸色,他一日日的看着那渐渐的衰微憔悴,竟然从未注意到他已经到了这步田地。
白曳这是要做什么?他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孤零零的让这堆破纸陪着他去死吗?
他这是打算一个人在这岛上等死,他从一开始就是在等死,他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这么衰弱?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花佚感觉自己的脑中如同一团乱麻,手脚开始发凉出汗,他有些惊慌的看着白曳的脸色,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都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跳动停歇。
他突然想拉住白曳,他想叫醒他,他想让他知道自己一直在这儿,他想问一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他还想知道,这一切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
花佚想要抓住白曳,可是他的手却生生的穿过了白曳的身体,他仿佛只是一个不属于天地间的魂灵,他只能生生的看着这世间的一切,却不能有分毫的作为。
白曳毫不知情的坐在那个地方,他的神情憔悴而孤寂,旁边的火堆渐渐失去了热度,只留下一堆毫无生气的灰烬,白曳只是怔怔的看着远方,轻声说道,“今天我的寿数也该到了,本想同你一起看看这处风景,你既然不回来,那便不回来吧。”
犹如叹息一般的语气带着无法掩饰的失落孤寂,成为了再无一点生气的荒原。
花佚张着嘴,他想要说什么,可是白曳却听不见,他想要拉住白曳,他想要告诉他他一直在他的身旁,他想要救他!
可是他却注定不能碰到对方,仿佛老天爷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花佚看着眼前的场景,密密麻麻的疼痛再度蔓延在他的心间,他的大脑一片迷茫,手脚没有丝毫知觉,他看着犹如油尽灯枯的白曳眼眶布满血色。
最终,花佚跪在了白曳的面前,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却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这是他的师尊,纵然他们已经恩断义绝,纵然他曾经对他厌恶到了极点,纵然他是如何的刻薄冷淡,可是当他知道这个人要这般独自死去的时候,心间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花佚看着白曳缓缓的闭上了眼,憔悴苍白的面孔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那孤寂落寞的身影仿佛进入了一个无比美好的梦境,花佚只觉得自己的心如针扎,肠子都痛的断成了一节一节的,他睁大眼睛看着,张着嘴却哑着嗓子说不出一句话,跪在地上就像是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大口的吸着气,两行热泪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布满了花佚的整个脸颊。
无法言喻的痛让花佚感觉眼前的场景越发的模糊,当他突然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这才发现,这是前几天程君一带他来的魔宫,他浑身早已被冷汗湿透。
花佚坐了起来,心中那疼痛的余韵仍然堵在他的心口,让他感觉呼吸不畅,刚刚的场景只是一场梦,这让他觉得庆幸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悲凉,心中的恐惧不断的增加,花佚再也无法安然的待着这毫无生气的屋子,最终索性披上外裳,推开门,走了出去。
程君一正在修炼,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他甚至可以从那脚步声中窥探到来人是什么样的表情,程君一收敛了自己的气息,整理好衣服,然后快步走上去打开了门。
“有事?”程君一看着眼前的花佚,挑眉问道。
花佚脸上仍带有几分不安,径直走了进去,一时没有说话。程君一见了便也跟了进去,关上门,看着坐在桌子边的花佚,缓缓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花佚双手将自己抱着,一副自我防备的态度,程君一见此心中诧异,开口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花佚抿了抿嘴,低声说道,“做了个梦。”
程君一哑然失笑,“梦?什么梦居然能把你吓成这样?说出来听听?”
花佚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竟是无比的坚决肯定,“君一,我要回去。”
第63章 第 63 章
程君一神色一下子僵了下来,看了花佚半晌,这才开口问道,“回去?回哪儿?”
“水天一线。”
程君一沉默片刻,没有说话,随即再次抬起头,双眼直视着花佚的眼睛,神色复杂,“为什么?”
花佚漠然低下头,错开他的视线,开口干涩的说道,“我梦见……白曳死了。”
程君一突然古怪的笑了,冷声说道,“死了?那又如何?”
说完,程君一转头看着花佚,目光中竟然有种仿若实质的威压,看着花佚,步步紧逼的问道,“那不过是个梦罢了,即便是他死了,那又与你我有什么关系?”
程君一看着花佚不说话,再次逼近他,冷声问道,“他白曳强取豪夺,悖乱伦常,当不起这师德,也不配苟存于世间,即便是他暴尸荒野,尸骨无存,又与你花佚有何关系?”
花佚骤然抬头,神色羞恼凌厉,厉声喝道,“住嘴!”
程君一心口一痛,看着花佚,怔怔的笑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十足十的疯子。
“花佚,你舍不得。”
程君一笑起来就像是一个疯子,痴狂入魔,万劫不复,当他遇见花佚的那时便注定了这结局,可是最终却没想到他拼劲全力,也始终不能扭转半分。
“花佚,你爱他?”程君一笑着古怪,“你爱他,你们两个为了这情爱纠缠了几百年了,我不过就是一个跳梁小丑,你爱他,他爱你,你们两个人的命都是缠在一起的,我在你们那情爱中连一介尘埃都算不上!可是花佚,我爱你,爱到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爱到即便是要逆天而行都毫不畏惧,我给你我所有的情爱,到头来,只不过是你们间的一个可有可无的笑话!”
程君一的笑意更甚,疯狂而痴迷,黑色的华服,黑发披肩,漆黑如墨的眼中竟然出现几分猩红,他站在这暗夜中,伴随着昏暗跳跃的烛光,成为了天地间绝艳鬼魅的魔。
程君一入魔了,这是花佚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可是他却从未如此清楚明白的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和当初那个人已经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