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维斯是被疼醒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连着五脏六腑,没有一处是没受伤不疼的。昨天他先是在沉东区被蓝蚁咬了几口,只不过不太严重,接着长时间的连续狙击也没得到休息,最后就是莫干的那一爪子,差点要了他的命。可是由于事态紧急,肾上腺激素和alpha信息素激增,硬生生地扛过来了。于是等到安静地睡过一觉,休养生息好了,痛觉神经总算有了发挥的余地,在皮下组织里蹦跶得厉害,连带着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活蹦乱跳地和他抗议。
他在心底哀嚎了一声,疼,还想昏过去,还想不省人事。即使受过再多伤,伊维斯还是表示自己是个有血有肉怕疼的普通军人,虽然像莫尔那样崇拜他的小年轻都拿他当铁血战士看。
不过也只是想一想罢了。意识清醒的下一秒,他勉力睁开了眼,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他自个儿原来是被埋在一堆枯黄的稻草堆里,身下铺了一层,虽然简单质朴,但好歹总比什么没有都好。
这大约是一处天然的山洞,周围干干净净,铺了满满一层稻草,面积不大,只容得下两个躺着的人,连转个身都困难。伊维斯从嘴里摸出些细碎的干草,呸了好几声,又缓和了好一会,才从地上撑起一只手,仔仔细细看了山壁。伸手摸了摸,指尖上沾了些碎石末,痕迹也很新,像是这么大的一个容身之处是才刀削斧凿出来的。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洞口处出现了一个人影,安德里亚半弯着腰,原本紧皱的眉在看见伊维斯醒着的那一刻便松开了,急着小跑了两步,可是没注意到山洞的高度,差点没撞青了额头,然后跪在伊维斯的旁边,攥着他的手指,“你醒了?”
伊维斯倒是惊讶地睁大了眼,久不曾言语的喉咙咳了好几声才说出来清晰的话,“你怎么能走路了。”
安德把胳膊小心地垫在他的脑袋下面,轻声说:“我是身体不好,不太能走路,这时候还是能走两步的。”
伊维斯拖长了声音,“……哦,总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他仿佛还记得,自己曾抱过安德里亚多少次,就是因为自认为对方不能走路。
安德里亚不敢抬眼,虽然他一直都是坐轮椅,可是对伊维斯说自己不能走路,确实是有点卖惨的成分在里头,他一直很了解伊维斯的弱点,而且戳的很准。
两人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多久,毕竟对于伊维斯来说,安德里亚能够站起来这件事算得上一个极好的消息,伊维斯又问:“这是哪?”
见他放下了这件事,安德里亚松了口气,急急忙忙地回答,“你已经睡了三天了。这是矿洞的另一头,落下来就在这个地方,我带着你,走不远,只能在这找了个山洞先落脚。”
伊维斯想了想,“那我们现在出去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于是,安德里亚这个假装的小残废半背着伊维斯受了伤的暂时残废,如果长得还算过得去,两个缺胳膊断腿的残疾人垒在一起就和王八叠着乌龟似的,三步走成了十步,气喘吁吁地移到了山洞外面。
外面阳光正好,伊维斯适应了好一会,才眯着眼看清了外头的景象。不远处有一条河,旁边长了一片落叶林,枯黄的叶子落了满地,连河面上都是厚厚一层。不过河水流动,叶子总是存不了多长时间便飘去了下游,养肥了的秋鱼不停地甩着鱼尾窜出河面,露出一口尖牙利齿,在阳光下闪着光,看着很是凶残。
蓝蚁的那个矿洞大约是挖通了大半个克尔瓦,这里恐怕和矿场有个十万八千里远,气候都明显不同。矿场周围的天气明显是春夏交季,树木葱茏,这里已经是秋天的末尾了。
众所周知,克尔瓦是一个又穷又偏僻的小星球,只有矿场周围才开发了些土地,总共就一个飞船停靠港,别的地方荒无人烟,连人影子都捞不着一个。
伊维斯想到这些,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说光脑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摔坏了,即使是有通讯工具在这个地方估计也连不上信号。要是靠着双腿双脚走回克尔瓦……还是别想了。
安德里亚瞧着他的模样,知道恐怕是为了离开的事发愁,却没料到下一刻,伊维斯就颇具有乐观主义精神地转换了一个话题,捂住干瘪的肚子,“我饿了,咱们吃点东西吧。”
“你都睡了三天了,能不饿吗?”安德里亚笑了笑,搀着伊维斯走到另一处堆满了厚实的叶子铺垫的地方,“吃点什么?烤鱼成不成?”
伊维斯点了点头。
至于这个原材料谁去打捞,死要面子的伊维斯身残志坚,不顾全身上下断了几根骨头的事实,硬是要展现自我,可惜被临近的安德里亚一根指头戳中了还重伤未愈的肋骨,差点没绷住,疼得打滚,但是也没有力气再逞威风了。
安德里亚虽然双腿不太灵便,可是这个时候还是胜得过他,在不远处的土地上挖了一堆蚯蚓,用尖锐的树枝串成了一串,就在那条小河上吊着,忽上忽下地晃悠,那些牙齿上下摩擦咔嚓咔嚓的鱼就一个接着一个跳了上来,跳的最高的被安德里亚一把抓住了鳃部,一击致命,再也咔嚓不动了。
就这样,这些没脑子的傻鱼一点看不到前车之鉴,被安德里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法子钓了一串上来,伊维斯数了数,保守估计,应该比树枝上的蚯蚓还要多几条。
伊维斯被震惊了,问:“你……这几天就这么钓的鱼?那玩意就那么傻?”
安德里亚放下手上的那串蚯蚓,又掏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小匕首,微微一笑,“嗯,好钓的很,不用费什么力气。”
其实,当然不是这样的,没有伊维斯看着的时候他都是直接上手的,更简单粗暴,只不过现在不能用,只能用更“文明”一点的法子。
说完了这句话,安德里亚一只手捏开鱼嘴,剔了一嘴的尖牙,然后完整地拨了鱼皮,最后拿两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火石取了火,点燃了一堆树叶,将被扒皮抽筋的鱼架到火上,整个动作仿若行云流水,伊维斯拍马难及。
伊维斯背后一寒,心里想:总感觉上次烤鱼自己做了多余的事。
吃饱喝足之后,伊维斯终于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势了。作为一个alpha的最大优势就是身强体壮,断了几根骨头没收拾还能活蹦乱跳地该吃吃该喝喝,不过这也是暂时的。因为在战场上厮杀久了,还有个当军医的青梅竹马,伊维斯对于骨折这种伤势可谓驾轻就熟,很快就在安德里亚的帮助下把断骨绑起来,除了过程有点痛苦,成果还是令人满意的。
伊维斯嘶了几声,瘫倒在稻草堆上,上半身绑满了由安德里亚内衬撕出来的白布条,活像个活体木乃伊,动都不能动,又问:“你呢,矿洞那么长,又颠簸,没有受伤吗?要不要看一看?”
安德里亚一怔,有些紧张,稍稍抿了抿唇,“不用的,都是些皮肉伤,几天就好了。”
他不能展露自己的身体。那一路极长,安德里亚顺着重力不断向下坠落,左右碰撞,看起来白皙的皮肤却比莫干的皮肤更加坚硬,并没有受多少伤,至多只是有些不明显的淤青和擦痕,加上本身惊人的愈合了,早就没什么伤痕了。若只是这样,那么给伊维斯看看就罢了,还能叫他放心,可除了这些,还有些别的东西。
没有药物的压制,他的能力几乎达到了在陆地上的最高点,与此同时,鱼鳞也开始生长了,先是从腰腹开始,零零散散地出现,然后会像瘟疫一样渐渐向下蔓延,用不着多长时间,就会布满了鳞片,丧失在陆地生存的能力。
而现在,他的腿侧已经长出了几片——
蓝色的鱼鳞。
第三十三章
这大概是克尔瓦的停靠港最为繁忙的时候。昨天才送走了理查德的飞船, 今天铭刻着斯图尔特家族荆棘玫瑰徽章的飞船和机甲就又停靠了下来。
甚至由于这个停靠港狭窄,装不下这么多的飞船,在停靠之前先用机甲扫荡出了一块地方, 足足扩大了一倍, 瞧起来十分壮观。停在最前面的那座飞船缓缓打开门,里面显露出来几个身影。
达芙妮走在最前头, 她是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女性Omega,面孔有一种冷峻的美丽, 身量在Omega算是高挑的了, 四肢修长, 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套装,一只手拿着公文包,另一只则没费什么力气地拎着轻□□。一头如用烈焰般的红色长发在风中吹起, 不小心迷了眼睛,却没有闲着的手能够撩开。在后面的利兹向前跑了几步,微微跳起,忽视重力一般地在空中停了好几秒, 把达芙妮的长发梳理好才像个小炮弹似的重重落下,踩碎了脚底下的一块金钢制成的飞船地面。
她无奈地笑了笑,朝后面挥了挥手, “过来修理。”
约克不紧不慢地戴起帽子,没什么绅士风度地嘲讽,“达芙妮,你急什么, □□都拿在手上了。有先生在,总不至于在我们来之前就让达尔蒂玛肆虐。”
达芙妮冷笑了一声,她最看不惯约克这副模样,明明只是个被先生救下了的死刑犯。还有最主要的是两个人也算是职场上的竞争对手,比如她是安德里亚在外面的眼睛,明处的一只手,负责生意场上的合约。而约克则是于暗处的一把匕首,处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而在约克来之前,无论明处还是暗处都是达芙妮手头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