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这话就相当于看恐怖电影时承诺屏幕里的鬼不会真的跑出来一样,是一句人人皆知其没有成本的保险。
可没想到这句话居然起了点儿压场作用,又一只老虎扑到玻璃上来时华金没那么大的反应了,在他的臂弯里和老虎呆呆地两厢对望。
闵丘心说这孩子不会是给吓傻了吧?毕竟老虎那么大个嘴,那么长的牙,心理素质不好的第一次面对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华金?华小金?”他晃了晃胳膊问,“哎,你行不行?要不咱俩换下位置?”
“啊……?”华金不知是反射弧太长,还是被树懒精附身了,隔了许久才道,“不用了……还是我坐这儿吧。”
秋高气爽,郊外的天空澄澈,空气干净得令人感动,别说游园了,哪怕光是闻闻芬多精的味儿也不虚此行。所有需要乘车的园区逛完已是下午,一下观光车,闵丘脚踏实地、头顶蓝天,深呼吸了几口——虽比不上他老家那种寒冷得令人脱胎换骨的凛冽刺激,也比沈城好了太多。
啊,有点想家了呢。
“走,去酒店。”闵丘把两人的大包小包都挂在了自己身上,“坐了大半天的车憋死了,回去休息会儿。打个车吧?”
“等等等等等。”华金伸手阻拦,“不不不是不不不远么,走走走着去吧。”
闵丘自然是体力充沛,乐得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好。”
单纯从绝对长度来比较,华金的腿肯定没他的长,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要按身材比例来看,华金那双腿明明也是很修长的,所以才能将他整个人衬得高挑纤细。
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双腿走起路来的速度奇慢无比,三磨两蹭,进进退退,恨不得走了个潮涨潮落二人才出园区几百米。要不是朝夕相处,闵丘差点以为他也得了股藓,动不动想挠裆了。
闵丘很费解:“你是不是累得走不动了?”
“不是啊。”华金踢了个小石子到路边,又把石子踢回人行道中央。
闵丘看不懂,一甩脖子把包都挂到胸前,拍了拍自己一边肩膀,“我扛着你?”
华金一记铲球把石子踢得不见踪影:“不用啊。”
“那你倒是往前走啊。”闵丘指了指自己身前,“我背了这么多东西呢,热死了……不是,我不是让你拿,我就是喊你往前走。”
华金还在原地徘徊踯躅:“你先去吧……我、我等会儿就过去了。”
闵丘:“?”
园区大门距离酒店其实也就是一条街的事儿,相隔不足一公里,还没他们从家里到教学楼的距离远。两人一起出来玩,这么点儿距离至于兵分两路?还没拉开距离就到终点了吧?这多不团结啊?
闵丘:“你干嘛?”
华金的脸映着火烧云——不,今天并没有火烧云,那可能就是晒了一天晒得?
“闵丘……”华金双手抄在口袋里,低着头。
这条路除了观光车就是客巴,行人稀少,他的话却说得悄声悄气含混不清,也不知是怕被谁听了去:“你……你先登记去吧。你登记完了,发信息告诉我房号,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华金一低头,在闵丘的角度看来,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那道略显单薄的少年身影在夕阳下晃过来,晃过去,忽而高,忽而低,两只手臂紧紧地贴在身体两侧,肩膀微微耸起……甚至还有些颤抖。
是冷吗……
不可能的,今天天气微凉,距离深秋还早。
是后怕吗……
刚才经过后面几个食肉动物园区的时候明明没什么事,他还跟导游买了投食夹子喂过一只小熊来着。
看起来,更像是紧张吧。
必须要做某件事,但是勇气却不够,所以在那么做之前,要用决心给自己现场打点气的样子。
闵丘不由得驻足前后看了看,走近一步问:“你是不是想上厕所?”
第63章
华金极力否认, 充分列举了今天去过几趟厕所的时间点, 那么闵丘当然更不可能听之任之、放任自流了,况且他实在想不到这条街上有什么事是值得华金停下脚步甩开同伴独自行动的——除非是自拍,而且是姿势非常跳脱的那种?
然而华金又否认了,这次跑得比兔子还快,率先到达酒店大堂, 往沙发上一坐, 低着头喝一杯柠檬水, 目不斜视, 仿佛与这个次元中的所有人都不认识。
好在一开始预定酒店时闵丘录入的就是自己的信息, 干脆跟前台说一人入住, 完成了登记。
他捏着房卡, 挂了一脖子的包, 站在休息区沙发前喊了一声:“走了。”
华金拿杂志挡着脸:“你先走。”
闵丘:“我先走了你怎么办啊?”
“还早啊……我等会儿就去了。”华金两腿紧并在一起, “你先去吧,去去去。”
闵丘拿了两张自助餐券塞进他和杂志之间:“你不去?我等会儿把好吃的都吃完了?”
自助餐厅各色菜品加起来不下二百道, 一次尝遍酸甜苦辣的这种就餐模式非常非常对闵丘的胃口,而华金又不厌其烦地一趟趟取菜,大大节省了闵丘费心选择的脑力成本,只要坐在桌前吃就行了。越不动脑, 血液就愈发地不往大脑里供氧, 导致他看见什么说什么——
尽管现在大部分人讲究健康饮食,但是有些菜色还就得吃那个肥腻的劲儿,吃饱喝足的闵丘视线掠过桌上几块油光水滑的东坡肉看向华金, 强烈对比之下不禁感慨:“多吃点儿,你看你瘦的。”
华金方才一直忙着取菜,这才刚坐下来一会儿,边吃边道:“我才不瘦呢,我有肌肉。”
“我又不是没摸过,”要不是中间隔了张桌子,闵丘恨不得伸手捏爆他吹的牛皮,“就你那点儿,自己拿胶水粘上去的吧。”
华金嘴里塞了一包食物,嘟囔了一句:“才不是呢。”
看着他,闵丘心想:长得白的人是不是不会被晒黑?
这会儿没了灼眼的阳光曝晒,华金的小脸又恢复了白皙的模样,而且这间餐厅的灯光一定是经过专业设计师巧妙设计的,所以才能把每一碟食物都映照得犹如玉盘珍馐,坐在此间的人……也仿佛秀色可餐。
眼前那张小嘴像一颗发亮会动的樱桃,闵丘很想说点儿什么来点评一下。
“你看你。”他说。
华金茫然地停了手上活计,顺着他的目光舔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我怎么了?”
其实闵丘就是想张嘴说点什么,没有非说不可的事,也并没有足够的脑细胞来杜撰下文,不过现在他的直觉正在发出严正抗议和强烈谴责,对华金刚才舔嘴角的那个动作表示十分不满——那一下,感觉像是被人吃掉了蓝莓蛋糕上摆放的唯一一粒蓝莓,舔掉了东坡肉上的一抹甜汁。
一道菜最精髓最特色的部分都被舔掉了,剩下的你叫别人怎么吃?出于对这道菜的尊重,也应该把它留给最终品尝者啊!你这样舔一下又不吃完,是什么意思呢?这不是剥夺了最终品尝者的权利,侵犯了别人的利益吗?
居然还能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呆起一张小脸无辜地问“怎么了”,简直太气人了。
“你看你胖的。”目睹了事发经过的闵丘没好声气儿地说。
两分钟前才被质疑“太瘦”、“肌肉是贴上去”的华金一脸漠然,生硬地回道:“我、不、看。”
过道有人端着几只高脚杯经过,闵丘的目光黏着在那半杯酒红色的液体上,待人走远后问:“你喝酒吗?”
华金头也不抬地吃着东西:“不喝!”
这世界观不一样啊!要是他大哥在,兄弟二人肯定有事喝一杯、没事喝两杯、心情一好对瓶吹了,虽然他也不明白今天的好心情来自何方,但就凭这种心情等级,怎么也得一人两瓶白的吧。
闵丘:“你是不是不会喝酒啊?”
华金:“反正不喝,伤神经,影响手速,伤脑,影响判断。”
这就等于间接承认不会喝酒了。闵丘听了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笑:“伤脑那也得有脑啊。”
华金恶狠狠盯着他,“咔擦咔擦”嚼碎了一小块脆骨。
不喝就不喝呗,那苦大仇深的模样,弄得好像他喝的是他们家的酒似的。再说了,跟一个小孩对酒也没什么意思,他才不稀罕呢——闵丘用常人喝饮料的大玻璃杯端着一杯白酒兀自闷了一大口,如是想。
一只玻璃杯的容量约250ml,半杯过了嗓,华金推给他一盘几种热菜的小拼盘:“你就这么干喝,会喝醉的。”
“早着呢。”闵丘知道自己的量,没那么浅。
他不至于喝醉,不过喝了酒还是难免有点反应迟缓,不知该往哪里落眼,前后左右只有这么一个生物是他认识的,目光也就只能落在华金脸上。恍惚中,他似乎看到华金夹菜、吃饭、看他,喝汤、看他……最后,华金放下叉子筷子,不吃了,就一直看着他。
与此对应的,他的目光当然也没有移开过。
他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铺了地毯的餐厅很安静,只有人们小声的低语和餐具碰撞发出的声音,但他的耳边却嘈杂得不行——没了他主观意识的压制,有无数声音争先恐后地在对他说话,像泄闸洪水一般奔涌而出,畅所欲言各抒己见,舌灿莲花口若悬河,从三万英尺的天空说到海底两万里,从上下五千年说到十万个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