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高高的山岳台默默注视着这一幕的撒西金,由衷地感叹:伯提沙撒复活了,狂王恢复了,巴比伦依旧歌舞升平——可是就算是看上去那么美好的结局,但对有些人而言,也是不尽人意的。
“我们还有半年就要举事了,哈尔帕哥斯大人最近时常向我提起,他希望有生之年还能和你见上一面。”
“那么请王子转告父亲大人……波斯军攻入爱克巴坦那的那天,我一定会回去,为弟弟报仇雪恨。”撒西金踌躇满志地说。
他还记得十六年前,父亲哈尔帕哥斯为了使他免遭米底王阿斯提阿格斯的迫害,将其送到了巴比伦,虽然逃过了一劫,但残暴的王却没有放过他那年幼的亲弟,将其烹熟致死。他在异乡忍辱负重,终于也只需半年了……
每每想到这里,撒西金便亢奋异常。
不过此时他发觉身边的居鲁士,有些异样。察言观色,发觉他的视线正追随着狂王的御辇,撒西金刚想问他是不是仍对房廷有所牵挂,忽然,波斯王子胸前的蓝玻璃滚印引起了他的注意。
青色的小东西,熠熠闪亮,如此耀眼。
虽然居鲁士始终未置一词,但是,答案看来已经不言而喻了。
宽宽的运河,金波荡漾。两岸椰枣丛生,游人如织。
已近无花果成熟的季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鲜甜的气息,芳香醉人。
杜拉平原。
七层的高塔,层层相累,从基底到顶部由螺旋的石级连成,顶端云雾缭绕,花海漫漫,便是那人称“悬挂天堂——空中花园”的地方。
虽说仅有一次从这里醒来的记忆,可是房廷对此地并无陌生的感觉。置身其中,视线所及都是熟络的景致。
听拉撒尼说,七年前杜拉还是一片荒芜,但自从建起了这座举世闻名的“奇迹”之后,一切都变了。
“这里……全部属于你。”
清晨,尼布甲尼撒便携房廷来到此地,登上塔顶后,正看得出神,他忽然用一种认真的口吻说,听得房廷的心头一荡。
后世相传,“空中花园”乃是尼布甲尼撒为了取悦他那思乡的爱妃所建,可是就在前两天,却有人告诉房廷——“空中花园”是为了他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男人营造的!
当时还将这话视作无稽,不料今次竟从尼布甲尼撒的口中亲耳听闻,房廷不得不信。
正有点发懵,一只手落进对方的掌中,房廷回过神,看到对方冲着自己弯着嘴角,盛满幸福的笑容彷佛能够感染人心一般,直接闯进他的肺腑。
“我爱你。”
尼布甲尼撒这么说,坦率又从容的表白,反倒教房廷不知所措起来。
他羞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几乎连母语都忘记该怎么说,好不容易张开口,却又立刻被尼布甲尼撒以吻封缄。
粗蛮的亲吻,就像狂王的名字一般不可一世。他默默地承受,然后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响应,立刻惹来尼布甲尼撒更加热切地索吻。
而胸口又在这个时候开始隐隐作痛了。
与前几次截然不同的疼痛,伴着甜蜜的感觉,整个人就像快要融化一般。
此时,房廷自己也不知道,就是因为那句“我爱你”,让他等了太久……太久了。
“记得吗?我说过……等塔上花开的日子,每天都陪你来这里……”
搂着房廷,尼布甲尼撒喃喃道出这句当年的情话,惹得怀中人面颊绯红。
他当然不会忘记尼布甲尼撒所说的,但是现在,就算忘记了也不要紧。因为,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一直在一起,拥有很多很多的回忆……永远铭记……
此时,站在空中花园的至高处,俯瞰整座“神之门”——房廷的思绪随着奔腾的幼发拉底河,由现世流向了千年之后的未来……
黄沙滚滚,驼铃轻响。
草木荣枯,万物更迭。
很多很多年以后,两条河间的土地,依旧生生不息。
美索不达米亚的传说,仍在继续……
注四:纳第图,原意为没有开垦的土地,这里是指高级女祭司。
-- 番外之 重归巴比伦 完--
番外之 无花果
十月,农祭前夕,“神之门”巴比伦城又迎来了收获的季节。
幼发落底河泛滥过后的第二个月,无花果成熟了。
树上,果实密密地集结在一起,个个都有成人的拳头那么大,黄橙橙的,模样喜人。
女孩走到树下踮起脚尖,构了一下,又肥又圆的果实便在头顶摇晃,然后突地一下落进了她的掌心——殷实的、沉甸甸的,甜腻的气味教人闻得喜不自胜。
乌娜捧着它,兴冲冲地递到了她的主人面前。来人看了看果实,别过了脑袋,意兴阑珊的模样,似乎是对它不感什么兴趣。
“主人?”乌娜歪着小小的脑袋,不解地唤了一声。
主人今天是怎么了?之前明明说过想吃无花果的,可是为什么去了一趟冬宫,回来的时候就一脸不高兴的模样?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么?
乌娜掬着肥肥的无花果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可是,任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有琢磨出什么所以然来,反倒是掌中的果实不住地在吸引着她,去咬上一口。
“想吃的话,就吃吧。”不经意地回首,发觉乌娜的馋样,沙利薛舒展了眉目淡淡地说。
女孩却摇着头,说“我不饿”,然后大剌剌地钻进他的怀里,找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坐了上去。
如果这是换做七年前,暴躁狠厉的沙利薛绝对不会允许哪个孩子对他做如此亲昵的举动。不过时至今日,他早已对此不以为忤。
七年了,白云苍狗,流年似水。
可脑海中七年前的那天,却还像昨日的那般明晰。沙利薛抚着左边空荡荡的那只袖子,心思跟着飘忽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日子。
还记得清晨日出,自己把那人送至推罗的边境,看着那落寞的神情,忍不住在他颊上轻轻一吻。
说什么都留不住他离去的决心,所以说了那句“滚吧,永远别再回来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奔赴沙场。
那时,沙利薛真的以为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人了,可是不过转眼的工夫,一袭白衣惹眼,混杂在黑色的铜戈铁骑之间——他又回来了!
战事正酣,这是回来送死么?
沙利薛气愤不已,驾马过去就要将他拦下,可是那人却一脸急迫地告诉自己,他是回来去救心爱之人的……
那个尼波神的太子,马度克的眷瞩——
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男人……
沙利薛的肺腑震动了,这是头一次,他开始妒忌起自己那尊崇的主人。
可就算是不甘心,他也无法对狂王的安危坐视不理,更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人一步步逼近死亡……
膝盖上的女孩不住地晃动着细幼的双腿,时而好奇地昂起小小的头颅,观看头顶上沙利薛的表情。眨动的乌黑眼睛,宛如黑曜石般明亮而纯净,看得他心念一动。
那人也有这么一双动人的瞳仁呢,所以每每看着它们沙利薛就会觉得,无论教自己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哪怕他的心里,完全没有盛放自己的位置。
所以,他妥协了,决定守护着那人,最后一次把他送到王的身边。
刀剑无眼,箭矢横飞。
混战中,眼看离王的御辇越来越近,沙利薛的心就跳得越快,然后就如他隐隐体察的那般,悲剧还是发生了——根本来不及阻止、伸出的左手还停留在半空,那人便跃下马匹,扑上狂王的后脊替他挡箭……
紧接着看到的一幕,是沙利薛做梦也想不到的……那人的胸膛被贯穿了——是被狂王的刀刃!
胸口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沙利薛还来不及回过神来,左臂便被敌人生生地斩断。
血液飞溅!瞪着那马下遗落的残肢,一剎那,彷佛连胸中的某个东西,也跟着被剜走了。
“主人……主人?为什么不吃呢?”
乌娜脆生生地唤道,将沙利薛的神思召回,他看着女孩一脸惶惑的表情,又望了望被她捉在掌中的无花果,蹙了蹙眉,却还是一声不吭。
“呀!”
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女孩忽然叫了一声,然后动手撕开无花果的外皮,露出乳白色的果肉,递到沙利薛的唇边——想起自己的主人只剩一只手了,要掰果实的话肯定不方便,所以乌娜便自己动手。
“啊——”
完了还张开小口诱哄般劝导着他张嘴,这副娇憨可爱的模样,逗得沙利薛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鲜甜的滋味,渐渐抹掉过去的记忆携来的感伤。
回过头时,正好看着从对面议事殿被前呼后拥出来的狂王,以及和他并肩而立的那人。
七年后,他……又回来了。
莞尔。
看到主人忽然又高兴起来,女孩不明就里的正欲问询,身子却被紧紧地压在他的胸口。
听到那里有节律的心跳声,很安心。
吃了一半的无花果,躺在女孩的掌心,乳白色的果肉……
非常耀眼。
--番外之 无花果 完--
后记
之前《河之殇》在鲜网连载时,三看到某位网友对于希罗多德的《历史》中,关于居鲁士大帝身世的质疑之后,三在第一时间脑子里就迸出了这么几个字:为古人辩护。
三在文中写到:
当年阿斯提阿格斯刚刚收拢了波斯各省,为了巩固中央集权,便将公主芒达妮下嫁于地位较低且性格温顺的波斯王子冈比西斯,可是就在芒达妮怀孕时,阿斯提阿格斯被一个噩梦惊醒——他梦见从女儿的肚子里长出的葡萄藤,遮住了整个亚细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