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布甲尼撒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把目光投注到吞噬房廷的火窟,然后朝着那方向迈了一步、两步……到第三步时,还是选择停了下来。
会死吧……房廷?
那样的温度,就算死不了,也会被严重灼伤吧?
此时,比起愤慨,一股更为强烈的悔意正在慢慢渗透心灵……
“快看哪!他从火里走出来了!”
“咦,难道没烧伤么?”
“神迹!那是耶和华使徒的救赎啊!”
鼓噪的欢呼声渐渐取代了之前哀怨的叹息。
同时,在尼布甲尼撒抬起头的那一瞬,便看到跳跃的烈焰之中——袭白衣无瑕的男子如同天使降临般,拥着几个少年,步出了火窟!
莫名的狂喜一下子盈满胸臆!
尼布甲尼撒再担按捺不住地疾步迎上前去,怎知还没来得及碰触他,那人便冲着自己说道:“陛下,您的诺言……”
混帐!大难不死之后,要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吗?他的心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尼布甲尼撒此时有点哭笑不得,不过还是依言,教臣属们停止了杀戮。
仰视自己的黑眸,一如之前的清澈,虽然脸被熏黑了,可是衣物却没有被燃着——真是神奇!难道说,他真如自己替他取的更名,伯提沙撒——“神之护佑”的天使么?
不可思议……
眼看一抹虚弱的苦笑,挂在那张脏兮兮的面孔上,尼布甲尼撒的心弦再次被拨动。
不过,比起惊奇来,他本身还活着的事实才是最让自己高兴的!
尼布甲尼撒特允御医替那三名少年治疗烧伤后,房廷很快便察觉,自昨晚便绷紧的神经于这一刻彻底松弛了下来。
如释重负。
可能是太疲累了吧,拖着脚步从烈焰中冲出时,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当尼布甲尼撒霸道地再度将自己揽进怀中时,甚至没有生出抵抗的心思。
就这样紧贴着尼布甲尼撒心脏搏动的部位,听到那里鼓噪的声响……责难的语音透着胸腔传递到自己的耳中……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受伤的耳朵被压到了,疼……可温暖的境地,一时间教房廷连抱怨的话都说不出口,接着眼皮也跟着沉重起来,如何努力也抬不起来。
身子一软,偎进男人的胸怀,被悄然而至的梦境吞噬了意识。
前一刻还精神奕奕地与自己抗争着,一眨眼整个人竟然像被抽去了生命力,颓然滑落……房廷的异状着实教尼布甲尼撒紧张了一阵,探了鼻息发现他性命尚存,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陛下……”
失神的片刻,隐隐听闻拉撒尼的呼唤,尼布甲尼撒低头发觉他仍是跪着的,便示意他起身。
“陛下……还是让我来吧。”
臣属这般说着,朝自己探出了手臂,正疑惑他在干什么,尼布甲尼撒回魂,发觉己在不自觉的时刻把房廷横抱起。这般失仪的举动,还未曾在人前做过呢。
自觉尴尬,便让他接过了房廷。
然后,就这样望着拉撒尼怀中那张毫无防备的昏睡中的脸庞,尼布甲尼撒觉得,自己真是有点不知所措。
“居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沙利薛,你一定很不服气吧!“
待王和拉撒尼走远之后,三甲尼波这般嘟囔道,转眼望向美男子,但见他咬牙切齿的憾恨模样,吓了一跳,急急退后了一步,不过却没有迎来预想之中的发作。仅仅是挨了一记瞪视,那嗜血的同僚便和自己错身而过。
“真难得,竟然没有发脾气。”
三甲尼波叹了一声,虽然之前那么调侃沙利薛,却是因为自己的心中也有点不痛快,拉撒尼那家伙明明忤逆了王的旨意,不过为什么没有太责怪他?不……说不定日后王还会更加器重他!迟钝如自己,也看出来了。
“咦?你在干什么?撒西金?”
被留下来一起处理善后的,是一向不喜欢说话的冷漠家伙,三甲尼波并不喜欢和他主动搭话,因为那样会很吃力。不过看到撒西金现在古怪的行径,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便这般询问道。
“衣服。”
“啊?”
“是因为衣服的关系。”
莫名其妙冒出了这么一句,撒西金将地上拾起的房廷遗落的布帛残片,于掌间撕扯着,然后将之握成一团,丢进了火焰中。
三甲尼波不知他此举为何,正欲再发问,但见撒西金拔出了佩剑,从火中拨出了适才丢进去的布片——竟然是完好的!没有烧毁,颜色反而越加鲜亮!
“伯提沙撒……并非神使。”撒西金开口道:“是因为他穿了这件……能够入火不侵的衣裳……”
“噫!真的烧不坏呢!这么说……刚才的并非神迹?”
撒西金点点头。
“不过就算这样,他仍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喀尔巴西安麻布?”拉撒尼抱着昏迷的房廷,困惑地出声。
“对,”但以理低着头,回拉撒尼道:“那原是一种叫做‘石绒’<石棉>的布料,由塞浦路斯的阿米安多斯山上采集的奇异石头炼成,可以入火不侵,所以至常被用来做桌布,还有灯芯……”
“有了那种布料制成的衣服,伯提沙撒大人才能放心进入火窟拯救那少年么?”
“不……不是这样的。”
但以理摇了摇头,道:“在日出之海<波斯湾>,石绒也被称作‘诸王的寿衣’,是因为用它包裹国王的尸体一起焚烧,再将石绒布一抖,骨衣便可收集到骨瓮中。这是因为石绒虽然隔绝火焰,却不能将所有热量也一并去除。伯提沙撒大人应该知道那样会很危险……能够安然无恙,实属万幸。”
“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不得不佩服新“宰相”的勇气。拉撒尼习惯性地弯起唇角,不慎牵扯到那里的伤处,疼得蹙了蹙眉。
王甩的那巴掌,好大力啊……不过,要是为了这么一个“神之护佑”,倒是挨得心甘情愿呢。
重重降下的帷幕遮蔽了外面的世界,间或渗进的单薄阳光,有如几道金线镀在房廷的脸上,映衬得他的面孔越加青白。
好瘦,也不知比初次在耶路撒冷城外见到他时轻了多少?
适才将他交于拉撒尼的时候就掂过了,那样的体重,根本不似一个正常的男子应有的分量。
昏暗中,尼布甲尼撒用评估的视线审视着,指尖顺着房廷露出的光洁额头滑向颊侧,在他略微陷下去的颊窝和留有自己齿痕的耳郭处稍稍停留,之后又溜向了他的颈项。
青筋突出的部分,都一一细抚过了,遂绕到那突出的喉结,忍不住流连。
这处最明显不过的男性象征,就像是在提醒着自己——他同样也是一个“男人”。
其实,若是选择“宠爱”,自己是无所谓性别异同的,巴比伦国风开通,崇尚武德,就算自己真是酷好男色,也并不是什么有伤大雅的事体。只不过自己担心的是,对于眼前的这个异族男子,似乎投入了太多的心思,越是在乎他,越是感到迷茫……
就算是赛美拉丝,或是以往哪个博得宠幸的后妃,谁都没有能够教自己如此挂心的!那……“房廷”又算个什么人?为什么他的一颦一笑,就能时时牵动自己的心思,使自己坐卧不安?
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干脆就将这疑问暂时抛诸脑后,继续专心探索起他的身体……
突出得锁骨,深陷的颈窝,忽然指尖触到一处冰凉之物,好奇地将之捉近了看,原来是坐庙日那天在街上买给他的蓝玻璃滚印。
“米丽塔的恩赐。”现在才发觉,滚印上刻的竟是这样的楔字。俗物一枚。难道,他就这么一直把它戴在身上?莫名地,当尼布甲尼撒意识到这点,忽然心情大好,就这么俯将下去,沿着身下之人的颈线一路向下亲吻。
瞥见旧时自己烙上去的黯红青紫,重又将唇压了上去……
断续的呜咽声,自房廷的喉间进出,尼布甲尼撒停下了动作查看,发觉他的双目仍是紧闭。
御医说他只是过于疲累,应该性命无忧。
昨晚的宣泄,还有今早的事件,果真累垮了他么?自己……是不是做得有点过火了?携着一丝不查的懵懂,尼布甲尼撒紧紧攥着房廷的手。有一瞬间,甚至就想这样再也不放开了……
口干舌燥。醒来的时候,全身汗津津的,好是黏腻。房廷刚想翻个身,却感到身上沉甸甸的,接着一股熏香气息就这样径直钻进鼻腔,熟悉的味道,吓得他霎时惊醒!是尼布甲尼撒!才一睁眼,便赫然发觉那狂王正压在自己的身上,没有动作,似乎是睡着了。他枕于自己的颈间,一头柔软的长长金发此时并未束起,而是散在胸前,间或有几缕缠上了房廷的脖子,痒嗖嗖的……
想推开他,这才发觉自己的整个肩膀己被对方枕麻了。房廷瞪着穹顶,动弹不得。忽然颈侧的人挪动了一下头部,温暖的脸庞就这样贴上了他的,鼻息喷薄……很近很近,彷佛面颊都要被醺熟般的灼热!浑身僵硬!怎么办……就这个样子直至他醒来么?
怀着忌惮的心绪,房廷微微侧过脸,那陡然进驻视线、放大了的面孔着实教自己吃惊不少。平素里看多了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崇高模样,却鲜有机会像今次这般,见识到他安睡的姿态。
舒朗的英挺眉月,长长的睫羽……男人有张相当好看的面孔,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不苟言笑的。
此时露出的宽宽额头,毫不保留地层现他不设防的另一面——就像是尼布甲尼撒之外的其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