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廷不敢确认,回过身寻找那圣典上记载、传说中的少年。看到他和那三个伙伴在犹太被俘贵胄的伫列中,便朝他们靠近。
房廷搭上了少年的肩膀,瞧他敏感地打一个激灵,然后用那清澈的大眼望向自己,眸中充满疑惑。房廷又把目光转向了与但以理同列的哈拿尼亚等人,亦是同样的表情。
四个孩子,都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面上挂着稚气、诚惶诚恐——难道他们真是未来支持整个巴比伦王朝的栋梁之材么?这般模样很难让人将这名号与之想象在一起啊!
“但以理……你……就没有想到些什么吗?”
房廷斟酌着怎么发问才不会显得唐突,可少年冲着自己快速地摇头,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心里“咯噔”一记,有点失望。确实,就算他将来能成为如何了不起的人物,现在不过是个孩子。或许不能太过勉强?
可是照史书上所载,这个时候就应该由但以理挺身而出,中止那狂王的暴行,替他解梦。
房廷心焦地想,虽然他不相信所谓神谕的这种说法,但一定要有什么人站出来,解释尼布甲尼撒的梦境。可是现在整个马度克神庙中,除了自己——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记者,曾经在书籍上得以窥见过那个传说中的梦,还有谁能够知道……
“!”
蓦地,意识到这一点,自己都被惊得浑身一震,这惹得少年担心得扯了扯他的衣袖。
“房廷……房廷?”
但以理这么唤道,他这才缓缓地低过头,一脸青白。
“怎么了?”发现他的异状,但以理关切地问道。
“不……没什么。”房廷这么说,轻轻抹开了他的手,拈上一个惨淡的微笑,接着道:“我好象知道……他为什么会给我取这个名字了……”
“咦?”没有听明白房廷在说什么,但以理奇怪地瞪他,但见他业已扭过身,缓缓地径直地朝着王座迈进。
一步一步,沉甸甸,足上像载着千斤之重。
如果那是上天对于自己的考验,希望这次不会再是个玩笑了。
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个个无能星象师被拖将出去,尼布甲尼撒兴味索然,正想寻个恰当的机会中止这游戏,忽然,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影,突兀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是他?房廷……
意外地看着他步上前来,尼布甲尼撒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不悦。
他过来干什么,为自己解梦?真是不自量力!到现在连赛姆语都说不周全的人,凭什么有这种自信!
还是说——这是故意寻死么?
尼布甲尼撒想到这点,不由自主地上身一阵僵硬,蹙着眉头刚要叫人将房廷拉回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陛下……我……能替你释梦。”
台阶下,黑发黑眼的异族男子操持着自己不熟练的语言这般说道,立时引起哗声一片。
又是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王近旁的沙加薛见到他,先是暗暗一惊,旋即弯起了嘴唇。
正好呢,早就看他不顺眼!这样的贱民根本没有资格独占王的青睐,趁现在尽快除去他吧!
“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啊!”
“白痴么?居然有人上前送死的?”
底下传来窃窃私语声,有的人在臆测他的身份,更多的人则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幕。
“是么?那你说说看吧,伯提沙撒……”
虽然不想他因此丧命,不过自己既然已经下了那道死令,便无法收回了。尼布甲尼撒面色难看地盯着下方立着的男子,暗恨他的葬撞。
不过接下来,从房廷口中迸出的话,却教他大吃一惊。
“陛下,你梦见一个……高大的人像……”房廷炯炯有神的目光直视着尼布甲尼撒,半生的语言说得极慢,却很清晰。
尼布甲尼撒心中一紧,又听他接着讲:“人像……极其光耀,站在您面前,形状甚是可怕……”
“这像的头是精金的,胸膛和膀臂是银的……肚腹和腰是铜的,腿是铁的……脚是半铁半泥的。
然后……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打在这像半铁半泥的脚上……把脚砸碎,于是金、银、铜、铁、泥都一同砸得粉碎,被风吹散,无处可寻……
打碎这像的石头,变成一座大山,遂……充满天下……”
怎么……怎么可能!
当尼布甲尼撒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霍然站起,周围的臣子将军们皆用惊异的眼光盯着他。
“陛下?”沙加薛神情古怪地靠近,问:“是不是这个贱民胡说八道触怒了您?我来替您惩处他吧!”
侍从们一听禁卫队长这么说,纷纷上前准备将房廷押下去,却被一道声音喝止:“住手。”
大殿上下一片肃静,人人都怔在那里,只听那巴比伦地位最祟高的男子悠悠开口道:
“他说的一点都不错……那便是我的梦境。”
我……这是在干什么?房廷楞楞地立在马度克神殿的最中央,此时不可思议的情绪盈满了胸臆。
自己并非得到什么神的启示,仅仅是照本宣科,将过去印入脑海中书页上的故事,转述出来而已,原本的目的只是想阻止那一时兴起的无谓杀戮。庆幸的是,《旧约》上关于解梦的记载并非杜撰,心想这总算是逃过一劫了呢,可自己却完全估错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房廷眼看这那琥珀眼的男子,一脸严峻地朝自己逼近;神殿上下文武百官,还有各国的使节,此时通通用或惊异或好奇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一阵心慌,正后悔不该一时冲动介入历史,取代了那应该是“但以理”的角色,可已然站于面前的狂王,却容不得自己有一点喘息的机会……
“什么意思……”
“啊?”
“告诉我,那个梦的意思要”尼布甲尼撒一把攥过房廷的胳膊,这样命令道。
尼布甲尼撒,诸王之王,天上的神祉已将国度、权柄、能力、尊荣都赐给此人。凡世人所住之地的走兽,并天空的飞鸟,袍都交付其手,使之掌管这一切,他便是那金头……
记忆中史籍的点滴渗进了脑中,房廷被要胁般箍住手脚的同时,嘴巴也不听话径自翕动,泄漏了那些不该由他点破的秘密。
银胸代表玛代波斯,铜肚代表希腊帝国与亚历山大,罗马帝国祟尚铁血,“十只脚趾”便是联盟帝国……
巴比伦之后的改朝换代,列王更替——尽数由那梦境呈现,这即是一个预言,也是未来既定的历史轨迹……
陈述的过程冗长而又艰难,但是从头到尾,尼布甲尼撒都安安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房廷。
知道自己应该尊重历史,房廷隐去了古人不该了解的部分……结结巴巴总算终结了解释。语毕,他惶惶地抬头,意外地看到那狂王一副难掩喜色的面孔。
“你……真是个奇妙的人呢。”尼布甲尼撒这么说道,攥握的手掌几乎把房廷都捏痛了,仍是力道不改,然后就这么突兀地,于大庭广众之下将其拥进怀中。
立时激起哄声一片!
“那是什么人啊?”
“先知么?没听过的名字啊!”
“居然能解释被遗忘的梦境么?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吧……”
他叫“伯提沙撒”?发现有趣的人物了呢。
见到这一幕的居鲁士,于心底默念了这么一句,饶有兴趣地询问部下,却没有人知晓那人的身份来历。
“如果是巴比伦的术师或是先知,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了。”希曼这么说。
语毕,只见自己年轻的主人浅笑一记,还没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得高兴起来,便听到一句:“看来这次来巴比伦,真是不枉此行哪。”
蓝眼睛闪烁着,抚着下巴,居鲁士这般言道。
第九章
盛宴之后,于王君的寝宫之中,袅袅的熏香弥漫了整个宫室。
四壁燃着火把,淡紫的帷幕随风轻舞。
暧昧的境地。
被半强迫地拖拽至此地,就这样禁锢在男人的双臂间。房廷此时才想起,午后尼布甲尼撒曾于自己耳畔说过“今夜便要占有你”这样的话……
心中惴惴,抗拒的动作却被尽数化解,然后迎接他的,是那个模式般的动作——尼布甲尼撒吻了自己的耳朵,轻轻柔柔。
酥麻的感受通过被接触的部分如同激流,窜向四肢百骸……痉挛,越发大力地挣扎,却被视若无物!
越发慌乱的部分,“你到底是什么人?”尼布甲尼撒突然这么说,没来得及反应,他又接着问:“为什么……你未曾睡于我的枕际,却得以窥伺我的梦境?”
端过房廷的下巴,尼布甲尼撒以凌厉的目光审视。那慑人的琥珀眼像是能洞悉一切般,深深望进眼底……
“只是……巧合……”房廷讷讷地回道,回避着他的视线。
就连本人都忘记了的梦境,自己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居然歪打正着……很侥幸呢……
可房廷的回答并没有令尼布甲尼撒满意,这回连颊骨都被粗蛮地捉起。
“你撒谎。”直接驳斥,不留一点余地。
“如果是巧合,为什么会那么清楚?连我快要忘记的细节,都分毫不差呢!”
咦?快要忘记?
这么说……尼布甲尼撒他……
“我根本就没有忘记自己作过的梦。”这么说着,尼布甲尼撒一脸笃定。
一切仅仅是他试探的游戏么?难道那些丧命的星象师和术师,只是供他消遣的玩具么?
意识到这点,房廷心头一怵。方才在殿前,自己亦是徘徊在生死之间!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