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单没说话,牧廷耀哭了又笑起来,“我不能当皇帝了,让隐儿当皇帝来保护单儿好不好?”
黑红的血水留在牧单的脸上,遮住他狰狞的面孔,牧廷耀用尽全力晃了晃他,“他们说隐儿就是我,隐儿流的是我的血,所以我便也是隐儿,我会保护好单儿的,单儿你说好不好?”他又自己喃喃,单儿没了爹娘,以后怎么活,父王将他关在地牢里,让单儿没有饭吃,会饿的……
傻子就是傻子,永远都不知道单儿也会长大,会学会保护自己和家人。王叔那么傻,却给了他父亲的关怀和疼爱。
牧单昏沉的望着他,被烟熏哑了嗓子,“好。”
牧廷耀微微笑起来,轻呼出最后一口气,抱紧十五岁的牧单,闭上了眼睛,生生烧死在大火之中,烧死在牧单的身旁。
火光在眼前化成绵延大雨,天幕低沉,风雨潇潇,皇帝忍着抽疼的心肺,拉住云隙的手臂,借力起身,跃上他的后背,在马儿冲上土墙的前一刻拽住了缰绳,云隙扭头攥住皇帝的袍子,在雨中高喊,“啊~啊~啊~我~不~会~骑~马,啊~啊~啊~太~快~了~,啊~啊~啊~我~受~不~了~了~!”
‘了’字在风中夹杂着回音,飘在身后,皇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不会骑马还将孤劫走了?”
云隙快崩溃了,马儿跑的太快了,风声刮在他的脸上,让他头晕目眩,“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晕~马~呐~~~!!!”
皇帝刚想搂紧他在山腰间勒马转弯,“你——唔!”声音刚出口,就听云隙吼了声嫌~~快~~,接着,皇帝后脑勺狠狠一疼瞬间昏了过去。
云隙裹着被他敲昏的皇帝滚翻倒马下,任马儿跑远,自己捏了个决,拎起昏迷的皇帝慢悠悠浮在半空中朝远处飘去,边飘便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吓~死~蜗~了~,吓~死~蜗~了~~~”
策马狂奔这种事还是不要发生在他身上好了。
云隙化成小蜗牛坐在横着漂浮的皇帝身上,就像一只大号的坐毯,虽是硬了些,但也总比没有的好。
他趴在皇帝脑门上,探着触角朝四处张望,寻找可以暂时藏身的地方。
正慢慢悠悠飘在屏障中时,一对人马风驰电射卷着滚滚泥土扫着风雨从他的大号‘坐毯’下飞奔向前面而去。
云隙,“……”
若是他没看错的话,那队人马应当是‘坐毯’的贴身护卫,其中有几个暗卫被他手刀坎晕过好几次。
怪不得刚刚觉得有几个人的脖子看着很奇怪,皆是侧歪着,好似歪脖树。
并非云隙想劫走皇帝,而是不离开头顶高悬的三鬼煞魂阵,阵中死去的刺客会不断化成鬼魄啃噬皇帝的心脉。
阵法一旦发动,若没有他,皇帝必将生生被厉鬼撕咬至死,无人能助。
眼看禁卫军已经追随那匹空马离开,云隙施了屏障,挡风掩形,慢悠悠的朝其他方向离开。
飘了有快一个时辰,雨下的小了,云隙带着‘坐毯’飘进了一处茂密的矮山沟壑中,山中绿意盎然,树叶上滚着剔透的水珠子,地上太潮湿了,云隙寻了处山洞,带着鬼刹帝飘了进去。
刚一进去,就见漆黑洞中生着绿莹莹的眼珠,一只母豹子带着小豹子朝云隙呲牙咧嘴低吼。
云隙抽了抹修为送进母豹子的神识中,让这野兽混乱的神识开始清明,无需修炼便白得了十几年的修为。
“去~一~边~玩~儿~。”云隙慢吞吞顺着‘坐毯’的高鼻梁滑下来。
豹子神识稍开,模糊感悟到了天地间的灵性,听到云隙的话,便顺从的叼着小奶豹朝后面退了三四丈远,把前面的一片半干不湿的地儿让给一人一蜗牛。
云隙在皇帝身上爬来爬去寻磨着下一步该如何办,三鬼煞魂阵若不消除,他便只能跟在这人身边,着实不大妥当,阻碍了他追逐花期的脚步,让他很是郁闷。
腹足下‘坐毯’动了动,在皇帝醒来的同时,云隙化成人形幽怨的望着他。
皇帝闷哼一声,忍着胸口的重量道,声音沙哑,“云公子坐在孤的身上,为何还这般模样?”
好像他压着他般。
云隙一愣,屁股赶紧从皇帝的腹部挪了下去。
皇帝撑着地面坐起上半身,捂着闷疼的胸口,瞧着和他对望的云隙,“孤这胸口闷疼的厉害,莫非刚刚云公子不仅是将孤的肚子当椅子了?”
云隙,“……”
他还坐在你脸上呢,你怎么不说疼!
有这么诬陷蜗的吗!
第22章 嘴馋的媳妇
云隙打算怒上一怒的时候, 皇帝握住他的手, “冷吗, 身上都湿透了。”
云隙转的没他这么快,薄怒的瞪着他, 皇帝拎了他的青丝拢在脑后, “多谢云公子一路相护, 若非没你, 孤恐怕要真的去见先皇了。”
“哼~~,不~冷~~~!”
皇帝忍笑, “好, 不冷。”他望着洞外细雨朦胧, 手臂上的伤口朝外渗着血珠, 血水混着雨水在他的脚边滴成一泊小小的血坑。
临走前牧隐焦急的表情是何意呢, 是像廷耀王叔担忧他的危机,还是巴不得他快些死去?
皇帝心中百感交集, 牧廷耀念了一辈子当皇帝, 当了皇帝就不会被人欺负了,当了皇帝就能保护想要的人了。
可现在想来, 牧廷耀临死前让隐儿当皇帝, 以为这样隐儿就能保护他了,若王叔地下有知, 知道隐儿这般所为,又会怎么想呢?是抱着他又哭又笑的喊着单儿,还是该高兴他快去死, 隐儿终于能当皇帝了。
云隙侧头细细望着他,怀里揉搓着一只软乎乎的小奶豹。皇帝回过神来刚想说话,被他怀里的东西吓了一跳。
倒不是怕这畜生,而是觉得这人着实有趣,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能带给他惊喜,这次的小豹子不知道是他又从哪里变来。
云隙皱皱眉,“你~冷~?”
皇帝摇头,但怀里还是被塞进了热乎乎小豹子,那小东西迷迷糊糊仰着脑袋,肚皮上白花花的绒毛又长又软,极为暖和,合手进去就像一只热腾腾的暖手炉。
他这才发现云隙是拿小豹子暖手来着。
一人一蜗牛等雨终于停了才走出山洞,洞里本来就是人家豹子的,他们借住一会儿就行了,最主要的是里面豹子的骚味太重,云隙实在嫌弃。
天色渐晚,逐渐已到了黄昏,但太阳还未落下,下过雨的天空如洗蔚蓝,澄净剔透,两人顺着溪流往上游走寻到了几处干爽的巨石,远处银链般的瀑布像玉带悬在谷中,清澈的泉水从石缝中汩汩而流。
灰白的石块很干净,应该是长久被雨水冲刷,云隙躺在石块上眯眼望着湛蓝的天幕。
皇帝坐在另一侧石块上侧头打量他,一袭青丝铺在身后,铅华洗尽,如墨轻逸。他道,“今日多谢云公子相救,不过孤有一事不明白。”
云隙侧过头。
皇帝道,“骑马骑得好好的,孤怎会突然昏迷?”
就是那种后脑被突然一敲的昏迷。
云隙,“……”
云隙坐起来认真道,“我~今~日~救~了~你~。”
这才是重点!
皇帝笑着颔首,学着他的调调,“那~此~事~便~抵~消~了~。”
他环顾周围,“不远处应当有人家,云公子是想借宿在百姓家中,还是欲陪孤在此处幕天席地?”
“你~怎~知~?”云隙原本是想找找看的,但碍于他自己走得慢,懒得动,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皇帝拧干墨色袍子的下摆,“此处名叫孟泽谷,离文白山有十二三日的路程,谷中盛产青葡果,庄中约有三百户人家。”见云隙疑惑,他摇了摇头,“毕竟是孤打下的天下,自然比云公子熟稔些,那云公子的选择是?”
“不~想~动~”,云隙慢吞吞说。
要是有什么给他驼过去还行。
哦,说到驼……
云隙连忙摸了摸腰间,皇帝问,“云公子在寻什么?”
云隙黑着脸,“阿~团~丢~了~。”
丢了的阿团满身泥污,身上的小刺都沾满了土疙瘩,怎么都弄不掉,沉甸甸的压在它的背上。
阿团肚子不舒服,昨夜吃了太多的辣食,大早上又一番这么折腾,让它的小肚子抽疼的厉害,口中干涸灼疼。
它闭着眼撑着小爪寻摸着什么东西来。
唇边被抵上什么温凉的东西,阿团伸出一截舌头舔了舔,是水!然后顿时小脑袋扎进陶瓷杯中咕噜咕噜喝起来。
有人轻笑一声,很是熟悉,阿团喝饱了水,舔舔小爪子,再用小爪子洗了洗脸,弄掉眼睛上粘的土疙瘩,这才看清了是谁。
他的恩人!
阿团激动的抱住那人的手指,使劲在他手指上蹭了两下,那人惊讶,“我当是我与刺猬有缘,又救起了一只,没曾想竟然还是你这个小东西。”
阿团叽叽叫起来,热泪盈眶,他恩人又救了它呀。
天彻底黑了下来,山涧燃起了篝火,皇帝持着枝桠搭成火堆,在上面滋滋烤着一只野兔。
火焰映进他的左眸,窜动的火舌落在面具上熠熠发光。
他是怕火的,父王母后和王叔都死在这大火中,烧的面目全非,只剩一捧尘土。他又恨又怕,可他不能对任何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