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阙自然也看到了窗外的景象,瘸着腿还在痛。他不曾想到,把他推下楼,造成他左腿终身残缺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曾经亲密无间的玩伴。
曾向善似被突然间刺激到了,他不顾走道外可能回来的纸人,而是向着魏阙一步步走过去,他愤怒又恐惧,以至于语无伦次,“对!当初是我把你推下去的!是我害你腿瘸的!我已经道歉了,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你至于到现在还一心想着报复么!难道就为了当初那点小事,你就要把我们全部杀死?”
他越逼越近,拳头也越捏越紧,眼见就要冲到穆延脸上之时,脚下陡然被什么东西一绊,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魏阙往后退了退,他的脸色几变,终究克制不住起伏的情绪,搡开旁边的木门,一下子冲进了黑暗的走道。
“你别走!该死的!魏阙你有种别走!”曾向善才反应过来,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他要质问清楚那个杀人凶手!他就不信他敢当面再杀了他!
就在他将要爬起来的那瞬间,他看到了那张小小的木板床底下多出了一张惨白的脸!
墨黑的眉眼,凄红的唇,微微一咧,那是一片纸人。
曾向善疯狂的在地上爬着试图想要站起来,然而一切已经晚了,纸人伸出了手拽住了他的手臂。
与此同时,那扇被推开的木门外再一次响起了呢喃般诡异的哀乐,一张张惨白的纸脸出现在了纱门的后面。
它们推门进来了。
它们围住了他。
曾向善那微弱的挣扎就如同撼树蝼蚁。
有纸人拽住了他的双手,有纸人拽住了他的脚。
他挣扎着想从纸人堆里滚出来,然而一双手已经卡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动作如此轻柔,然而温度却如此的冰冷,有人向着他俯身而来,从纸人堆里透进残余的微光,他也因此看到了那张涂抹诡异的纸面。
白面红腮的纸人咧着血红的嘴,机械地吐着审判的谶言, “凡在世之人,听信谗言,谋害亲友,不忠、不孝、不义之人,死后打入尸裂地狱。小鬼裂其四肢,撕其头颅,分掷炼狱,使其永堕枉死……”
豁然之间拽着他头手足的手分别开始施力,曾向善清醒的感受到肢体被拽扯时产生的疼痛。鲜血从他肢体链接处开始喷涌,他发出一声剧烈的惨叫。
意识的最后,他看到了自己散落满地的……
残肢。
第十章
魏阙跌跌撞撞地跑在寂静的走廊上。昏暗的光线、粗糙的石壁,一切都是如此陌生、冰冷,然而这一切都比不过老友骤变的嘴脸更让人心凉。
他不想让曾向善追上,即便拖着不大灵光的左腿也要努力奔跑,在几个转弯后,终于连他自己也认不得来时路。
魏阙终于停下来,靠在石壁上喘息着。这里安静以及,有那么一会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响起,明明该是最熟悉亲近的声音,此刻听来倒有几分可怖,好似他整个人都被层层冻在厚实的冰块内,脱身无门,求救无路。
渐渐地,这喘息声内多了点细若游丝的轻微声响。起初魏阙并未察觉,直到那声音渐起,不再为呼吸所掩盖,他才悚然一惊——那分明是如泣如诉的二胡声。低徊婉转,细腻畅然,又带着绵长的哀凉,似绸缎上的斑斑泪痕。
情知不妙,魏阙赶忙要走,却在他转身之际,二胡声内陡然加入一声高亢的唢呐,清越锐利,像一个决然的讯号,有什么仪式正式开始。
鼓声,锣拨声渐次加入,清冷的乐音变得嘈杂起来,添了几分热闹,一列招展着白幡的队伍,随着吹打声出现在魏阙眼前。
他们抬着轿,一身雪白麻衣,脸色比麻衣更白……那竟然是一列如活人般吹打着哀乐的扎纸人!
魏阙不敢再看,慌不择路地往相反方向跑去。
哀乐如影随形,一直飘飘荡荡地坠在身后,如何也不见减小。魏阙回头看时,甚至还能看清扎纸人鲜红的嘴,千篇一律的僵硬笑容。
恐惧攫紧了他的心脏,因而在看到道路旁突兀地出现扇木门时,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木门开启,门框上干涩的活页发出刺耳的声响,如同一只老鼠临死的惨叫。砰地甩上门,仿佛窃窃耳语的哀乐终于戛然而止。魏阙背靠在门板上,长出一口气。
他还没来得及观察环境,就听到一声尖锐的——“魏瘸子?!”
魏阙循声看去,看到的竟然是陈娇娇、张渠、史克朗三人。
从家居摆设、装修来看,这大约是一间卧房。房间很大,靠墙的一张双人床不过占去了三分之一的空间,边上的书桌、书柜、衣柜排排摆着,也还能在门前留出一块三米见方的空地。空地上铺着圆形的地毯,一层层的同心圆看起来像一只诡异的眼睛。魏阙一打眼还恍惚觉得这图案闪了一下,活像是地毯眨了下眼睛。
“你怎么在这?”史克朗眼珠一转,说话的口气蓦地相对和善许多,“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警察来了吗?”见魏阙不回答,史克朗又道,“得啦,你也甭小气,咱有啥恩怨等都活下去再说,你也不是这么不识相的人吧?”
魏阙仍旧没理他。他此刻的全部心神已经被整个房间所吸引了。这里实在是……实在是无比的熟悉!
右手边的床,床垫非常柔软,自己曾不止一次抱怨过,再这样睡下去骨头都要软掉了;对面方正的衣柜上贴着滑稽的贴纸,当时他还为成功祸害了这古板的衣柜而哈哈大笑;左手的书架塞满了书,在当年的他看来简直是包罗万象,如同聚宝盆;其下相连的书桌上有道道划痕,那是他用美工刀时无意留下的;书桌前是一扇装着铁灰色纱窗的窗户,抬头看去,能看到屋外浓绿的芒果树,以及无垠的天空……
这是穆延的房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魏阙脑子一片混乱,有那么段时间都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又或者其实他根本没在思考。他只是知道,自己并不想在这间充满回忆的房间里看到这些人——
虽说险境之中得见熟人多半会令人安心,不过这也要看遇到的是谁。
当他看到大喇喇躺在床上的陈娇娇时,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起来!别躺在这里。”若不是仍有一丝理智尚存,知晓外面情况不明,不能赶着他们出去送死,魏阙真会将他们都轰出去。
“胆肥了?敢这样和我说话!”史克朗可忍不得,几步上前,用力推了把魏阙:“难得老子想着这地方大家都不容易所以跟你客气点,结果你就蹬鼻子上脸了?”
魏阙腿脚不灵便,躲闪不开又站立不稳,踉跄跌坐在书桌上,后背撞到书架,被突出的木条硌得生痛。
啪嗒。
书架上的摆件被这一撞震落,掉在桌面上。魏阙神经一跳,被这动静唤回神,赶忙捡起桌面的东西,想把它再放回书架上。但当他看清手上的东西时,动作慢慢停住了。双手渐渐颤抖得差点拿不住相框,仿佛即将被心里涌起的巨大恐惧所淹没。
“你聋啦!”史克朗见魏阙一直盯着手里的相片不理他,心火上涌,又是一推。魏阙跌倒在地,手里的相框一个拿不稳飞了出去,正落在站在史克朗身边的张渠脚下。
张渠似乎扭到了脖子,一直拿手扶着,此刻蹲下.身拾起相片也是上半身挺直,姿势显得非常别扭。
“哎呀,现在这里这么乱,是该大家团结的时候,阿朗你也收收你的脾气。”陈娇娇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摇摇摆摆地走到史克朗身边假意劝道。
“你是好心,就是有些人不知好歹。”史克朗从鼻子里哼了声,不管艰难站起的魏阙,转头问张渠,“喂,那到底是什么鬼?你可看了半天了,至少哼个气吧?”
张渠看相片的姿势很古怪,直直伸着手臂,与视线平齐,眼睛定定注视着前方的相片。半晌,喉间蓦然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漏了气,又似乎是在笑。
“……阴阳怪气的。”陈娇娇嫌弃地皱皱眉,对史克朗努努嘴,示意他来解决。
没等史克朗抢过相片,张渠就把它翻了个面,让两人能对相片一览无遗。
“原来如此……”
在张渠含糊不清地感叹声中,陈娇娇蓦然发出一声尖叫,一下缩到了史克朗身后。
史克朗原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但陈娇娇这一缩又把他往前推了一步。不管是有意无意,史克朗的大男子主义冒头了,强撑着抢过相框掼在地上,还不解气地踩了两脚,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X你个老母的!哪个野仔搞的X事!老子屌死他!”
虽然相框镜面被踩得四分五裂,但框内的相片还是能看得清楚。
那是一集体照,里面的人都穿着肥大的运动服,背靠着的高中学校标识显示,正处于最美好的年华。
这张照片大家都有,是高中时的毕业照。然而这一张,已经看不清同学们的面容了。
相片上,那一张张青春活力的脸上都被鲜红的颜料打了个大大的“×”,“×”下隐约露出的脸庞显得诡异阴森。
其中唯一脸容完好的人,只有……
“说!这是不是你在捣鬼!”史克朗猛然转头,眼神凶恶,仿佛要把魏阙活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