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克朗跪坐在地,半边身子已经只剩白骨,靠在门上的样子,像融入了大门的一座雕像。
四周越来越冷,没有皮肤的陈娇娇首当其冲,肌肉被冻得爆裂开来,流出一地脓血。多批了一层皮的张渠也不能幸免,他的两层皮肤都被冻成青色,接二连三地皲裂,露出其下鲜红的肌肉。
皮肤很快被冻得剥落,此刻血液已经无法流动,停滞在肌肉里,将肉`体变成腐败的黑红色。肌肉像先前的皮肤一样,不断地开裂,开裂,像极了一朵丑恶的花。
这个极度严寒的房间内,终于在没有人活动,但仍有一丝丝微弱的风声,呼哧哧地在房内飘过。
那是他们的哀吟声。
第十一章
笙箫奏佳日,鼓乐迎良辰。
冗长地道,挤满了穿着红衣的纸扎人。漆黑的眉眼,捏高的鼻梁,殷红贴两腮,嘴也是画得极大,一眼望去好似各个都笑开了眉眼。
没有纸人会说话,空阔的地道只有锣鼓咚咚、唢呐咿咿,乍听着热闹,只是这热闹听来却不知办得是丧事还是喜事。
众多的纸人拥着中间一顶花轿,轿子缀满了鲜红流苏,四面都贴满了喜字,只是与其他花轿不同的是……这轿子没有窗没有门,乍看不是花轿,更似一顶棺材。
魏阙就坐在里头,轿子四角各点着一盏白蜡烛,火光摇曳,却驱不散地道中的阴冷,那冷刮肤蚀骨,冻得他不住哆嗦。
他心内惶恐,一时想着先前死去的同学,一时又想到陈娇娇那三个人,愤怒时不禁咬牙切齿,可思及眼下状况坐立不安。
穆延……刚才他丢下穆延那之后呢,穆延会去哪了?这些纸人是要把他抬去哪里?抬给穆延吗……果然这一切都是穆延搞出来的,为的是报仇?所以当年的穆延没有死?那这些年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难道处心积虑的就是为了策划这场复仇?
魏阙心里乱糟糟的,他既想看到穆延,想问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不辞而别;一方面却又害怕,害怕现在的穆延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一个男神。
说到底都是班里那群同学的错……可是错归错,难道他们那样惨死的结局就对了么?
魏阙屈起双臂死死抱住头,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劝说穆延收手,还是该帮他一起掩埋杀人证据。
他从来不曾遇到过这种事,他也从不曾想过报复。穆延的离去,让他愈发习惯了欺辱,习惯然后漠视,漠视来自外界的欺辱,把所有的痛苦都埋进心底,由着那些痛苦腐烂发酵。
轿子摇摇晃晃,晃得他恍恍惚惚,条条思路被晃乱了顺序,在心里交缠在了一处,正是心绪紊乱之时,摇晃的轿子突然停了。
从轿外传来一声尖细的唱诺,“新娘到——落轿!”
哐当一声响,魏阙跟着一晃,轿子重重被放在了地上。没等他坐稳,周围四盏烛火突然间齐齐熄灭了,轿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唢呐已经吹到了尾声,咿呀呀,愈发拖长的声音如同野猫的哭嚎。
魏阙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他手指已经冻得僵直,好半会才滑开屏幕解锁。就在他摸索着找到手机自带电筒,打开照明之时,唢呐声戛然而止。
轿外,有什么人正在朝他走来——
脚步声很轻,脚后跟拖在地上,窸窸窣窣,好似草丛里游窜着蛇。
魏阙不自觉屏住呼吸,他抬高手电筒,试图看清周围,然而灯光甫落处,却有一只苍白的手悄然横到了他的面前。他被吓了一跳,手机一下子从掌间滑了出去,嘭地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
最后的光源熄灭了,魏阙听到面前有人低声道,“魏阙。”
前方亮起了一道微弱的光,那只手横在光与暗之间,轻轻拨弄着,光亮越来越明显,挡在前面的木板似变成了一帘帷盖,被缓缓的撩了起。
昏红的光亮刺进了轿里,习惯了黑暗的魏阙,不自觉想抬起手来遮挡光线,他眯着眼隔了好半会才看清面前站着的那个人——
是穆延。
穆延穿着一身暗红的唐装站在轿外,背着光对他微微笑着。
“穆……延?”魏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穆延,你怎么穿成这样?”
“阿阙,”穆延向他伸来手搀住他的臂膀,“来,下轿了。”
魏阙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既惶恐又莫名心安,百般思绪在又见到眼前这个人时化为了乌有,穆延……他想着,穆延还在,还在他的身边。
当年的不告而别不过是一场噩梦,现在噩梦醒了,穆延回来了。
欣喜的情绪如同腐烂的心底生出一株嫩芽,嫩芽转瞬间变成了苍天大树,树上缀满了纷繁的花。
魏阙紧紧抓着穆延伸来的手,踉跄的走出轿中,不等站稳,面前的人倏然伸出手一把将他拽进怀里,“阿阙,”穆延双手紧紧箍着他的腰间,他喟叹般轻轻道,“我终于把你等到了。”
魏阙愣愣地由着他抱,他的视线正好对上大厅正中那鲜红的囍,所有想说的话梗在喉间,再开口时他已经忘了最先想问的话,只是直愣愣地问,“穆延,你要结婚了?”
穆延箍着他腰的手松了一些,低下头来望来的目光是款款深情,“是的,我要结婚了。”
魏阙满脑子混乱,只是盯着穆延,颤抖着问,“和谁?”他想了想莫名又补了一句,“难道你请班里同学来是因为你要结婚了?”
“除了你,我能和谁?”穆延低声笑了起来,“阿阙,你喜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
不知从哪落来一件鲜红的衣衫,轻飘飘的扑在了魏阙的背脊上。穆延退开了一步,如同摆弄娃娃般,拉起他双臂将那件衣衫穿在了身上。
“婚礼……”魏阙不知所措,僵直着身体任由着穆延摆弄,“你是为了我们的婚礼才请他们的?为什么是他们?”
穆延动作利索,已经替他将衣衫上的盘扣颗颗扣好了,随后他低下头在魏阙的唇间吻了一下,“你不觉得么?他们才是我们感情最好的见证人。”
魏阙不敢苟同他这一句话,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有点飘飘然的。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布料似蚕丝织成,游在指间如流水般轻薄滑腻,颜色很鲜亮,只是他越看越觉得,身上这件看起来就似……被鲜血泡红的寿衣。
这个错觉让魏阙不寒而栗,然而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穆延已经牵着他的手向前方走去。
直到这会魏阙才发现,他竟又回到了先前旅馆的大厅,轿子还在原先的位置,那些簇拥他来的纸人们也都还站在远处,黑压压一片,将半个大厅挤得满满当当。
满室的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大厅吊灯被红蜡烛取代,屋子前方挂着一块巨大的红帷幕,帷幕上刺满了祥云龙凤,龙凤间各坐着个仙童,仙童中间嵌着一个巨大鲜红的囍。
帷幕下方是之前那个摆着吃食的长桌,吃食被重新摆放过了一遍,吃食的后方燃着一炉香,香炉之后立着是一排整齐牌位,牌位多是穆姓,都是穆延的先祖。
这里到底是哪里?难道是穆延家的祖宅?
魏阙被穆延一路牵着已经走到了正对长桌的蒲团边上,从暗处缓缓走出两个捧着鲜红纸花扎纸人。
一声尖利的吆喝声在耳畔炸响,“新郎新娘,拜堂——”
穆延拉着魏阙各站在了两块蒲团之前。
两个扎纸人黑眼红唇,都咧着诡异的微笑直勾勾看着蒲团之上两个人。
魏阙被那两纸人看得浑身发毛,慌忙移开视线,无意间却瞅见那条长桌正中还挂着一面老铜镜。
铜镜外圈已经锈迹斑斑,内里一面镜片亦照着外界的影像扭扭曲曲。魏阙被穆延扯着向那铺好的蒲团跪去,也是无意间多看了一眼,他正欲跪下的动作陡然僵在了中途——
他陡然发现,身后挤了半厅黑压压的一片,哪里是什么纸人……分明是方才那群跑散了的同班同学!
他们都站在那,面色青紫如同冷冻库里刚拖出来的死猪肉,他们目光死死的直视着前方,乍看是看着堂前准备拜堂的两个人,然而眼底却是空洞一片。他们的嘴角像被什么利器撕开般,定在两侧腮帮,露出诡异又狰狞的微笑。
魏阙膝盖一痛没等跪好,险些摔倒在了蒲团之上,还是穆延扶住了他,“阿阙?”穆延轻轻替他撩开挡在眼前的碎发。
饶是魏阙再如何欺骗自己,事到如今都无法不去直视真相,他抓着穆延的袖子,张口间唇舌都在哆嗦,“你把他们……你把他们都杀了?”
穆延冷淡道,“我只是请他们来观礼”
魏阙瞪着他,“观什么礼?”
穆延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自然是观我们的婚礼。”
“不——”魏阙一下将他推了开来,周围的空气好像一下子降了好多度,阴嗖嗖地冻得他整张脸都变得青白,他看着穆延,浑身颤抖不停,他不知道该问什么,只不断的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
“你都忘了么?”穆延盯着他,面上的笑容越咧越大,最后定格住的微笑竟如同满堂的死人般,他轻声道,“你果然还是忘了。”
魏阙说出的话,微弱的就似在喉间喘出的气音,“忘了什么……我到底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