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阙走在无穷无尽的地道之中,他双目无神,整个人都沉在混乱的思绪中,他看起来就像被机关操纵的人偶。
一定是方立他们编出来骗他的笑话,他们根本就不想让他摘得善果,当年是,现在还是……
走道还在下斜。
每隔一小段,头顶就会亮起一节灯管。
灯光凄白,映着左右凹凸不平的石壁,其上坑洼的纹路在悄无声息间发生了变化,待得魏阙越走越深时,那块块石壁之上的纹路竟演变成一张张人脸。
这些人脸忽喜忽怒或哭或笑,可眼睛却全都牢牢的盯着行经而过的魏阙,目光之中有痴迷有苦痛更多的是深情,看不够的深情。
如果魏阙这时候回过神来,他会觉得这些人脸无比的眼熟,尽管轮廓难辨,可那眉、那眼,分明就是无数张穆延的脸!
他在盯着他,他们都在盯着他。
可魏阙还是无知无觉朝前行走的,一直到一阵阴风迎面扑来,他忽然间惊醒过神来。
最后一节亮起的灯管已经被他抛在了不远的身后,前方的路只剩无穷无尽的黑暗,他独伫在明暗交汇地带。
左右的石壁往内凹陷出浅浅的洞窟,洞窟里摆着一尊尊姿势古怪的石像。一尊坐在地上大张着嘴,内里只剩半截舌头;另尊则是趴在地上,往前伸着手仿佛拼命的求救,然而他的两只手上却都没了五指……
往下洞窟里的石像,处在昏暗之中的魏阙看不太清,姿势仍然各异,只是除了头几尊石像外,剩下的石像都尚未雕出脸面。
魏阙被那些诡异的石像弄的毛骨悚然,不敢再往下走去。可等他准备回头走原路时,却听到前方一阵窸窸窣窣的碎响,好像有人在他前面拖着脚步走路。
难道又是走散的同学?
如果可以,他自然不想去找那些曾经面无可憎的同班同学。可比起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如同恶鬼般的穆延而言,至少……
魏阙不想再继续伤神,眼下他还是努力逃离这个鬼地方为妙。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照明灯。手机之前被摔了一次,屏幕碎出了蜘蛛网,连摄像头都没能幸免,照出的光时不时就要闪烁一下,只能照个大概。
魏阙便借着这大概亮光一路循着声音摸索着往前,窸窸窣窣碎响愈离愈近,声音的来源处终于被闪烁不定的手机灯光捕捉到了——
开始他只隐约看到的一个人侧影,那个人正面对着一处石窟蹲在边上,伸长手臂对着朝里头的石像雕凿,不断有细碎的石沫从他身边溅出来。
灯光暗了一下,又迅速的亮了起来。就在这一闪之间,那个人的已经转过了头来,灯光恰好打了他全脸。
惨白的皮肤,浓黑的眉眼,鼻子是歪着的,下面抿着张樱桃小嘴,瞅着人时小嘴甚至微微一咧,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那竟又是一个纸人!
纸人边对着魏阙微笑,纸做的手如刀斧边在凿着内里的石窟,细碎的石块从纸手的缝隙中簌簌而落。
魏阙吓的差点摔了手机。他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随后拖着条瘸腿掉头就朝来路拼命跑了起来,在他的身后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如影随形……
空阔的走道,脚步踏出的回声隔外的响亮。
他不敢稍停,直到跑进有灯的光亮处,身后的声响才徐徐离远了,慢慢不见了。
魏阙扶着一侧的墙大口喘着气,仿佛抗议剧烈的运动般,受过伤的那条腿部膝盖又在针扎般阵阵发疼。魏阙往前没挪几步,那针扎般的刺疼便涌成刀刮般的巨痛,使得他膝盖一软,不由滑坐在了地上。
魏阙不敢太逼着自己,只能坐在地上,尽量让自己缓过气来。膝盖的疼痛还是没有减缓,他忍不住伸手捶打自己的膝盖,也是无意间抬头,他突然发现在他的对面多了一扇木门。
木门看起来有些老旧。下面是实木,上面则嵌了片纱窗。透着纱窗能看到屋里,只是相较于走道,屋里实在太黑了。
魏阙有些怕那间屋里窜出些什么,他不敢多呆,在坐了片刻便撑着墙爬站了起来,试图继续往原路走去。
他努力让自己的大脑转悠起来,而不再去想着穆延,穆延穆延……一想到他,他就变成了行尸走肉。不知是不是这里阴冷气氛所致,魏阙只觉自己的思绪也僵化了,每一点思考都像是在从冰渣里找出一小条细线。
他是乱纷纷了,浑然未曾察觉头顶已经变了另一幅模样。
尽管依然光亮充足,可这里显然不再是他方才走过的那段走道了。
洞道上不再是由整齐错落的石块构成,而是演变成了天然的洞穴地道。灯管自然不会再有,取而代之的是纸制的灯笼。
一盏盏白纸灯笼如同浮游的幽魂挂的洞穴满满当当。白纸过滤了烛光的昏黄,只漏出满室阴冷的白,如同阴天里飘在墓园的招魂幡。
魏阙扶着墙往前走着,不时就能碰到墙边多出的木门。他听到道路尽头又有声音,听起来像是很多人在议论纷纷。嘈杂声被自由出入的冷风传满了洞穴,风声中另有很多人在走动的脚步声。
魏阙忍不住停下脚步试图听歌仔细,他听到了更加清晰的喧闹。是人在说话的声音,好似他那群吵闹的同班同学又在争吵。
他下意识匆匆向前走了几步,目之所及竟真的见到道路尽头挤满了人。
他们背对着他团坐在地上,不断晃动的身体。
在这阴森森的鬼地方,那些面目可憎的同学似乎有些可爱了。被阴冷忽悠得混乱神智有了所托,魏阙是内心一喜,正准备往那跑去,谁料距离最近的一处门里陡然开了道缝隙,扯着他,一下拽了进去。
魏阙险些叫出了声,却被一只潮热的手捂住了嘴,耳边有温热的呼吸扑了上来,有人在他耳边低低道,“嘘,是我,曾向善!”
魏阙微微一惊,门上恰好透进一丝微光光,将捂着他嘴的这人照得出隐约,时隔多年,儿时的轮廓尚存依稀,可当年的稚气已了无痕迹,眉眼遍布着世俗里摸爬滚打过的疲倦,岁月刮出的纹路更是爬了他满脸。
他看起来沧桑的太多,魏阙也是辨认了好久才认出了,眼前这个人就是他少时的玩伴,曾向善。
如果不是这一下偶遇,魏阙还真没发现他也有来。
也许因为体态壮硕,曾向善相较于班里那群咋呼的男生,向来是显得沉稳。魏阙还从来没在他脸上发现过惊慌的表情,直到现在,他发现曾向善他不但在惊慌,甚至还有些恐惧。
他一手紧紧捂着魏阙的嘴,目光一瞬不瞬斜看门外。
两人都紧挨着墙,藏在光线照不到的阴暗角落。
便是此时,先前吸引魏阙的那些喧闹声越来越近了。
初始还只是无数人的絮絮叨叨,渐渐的,那些絮絮叨叨变成了曳长的调,调儿起起伏伏婉转成了歌。
所有的喧闹变成了幽咽的长歌,那歌声如此凄冷,仿佛出葬时候的哀乐。
魏阙才是这么想着,紧接着紧邻着墙边锣声咚一声冰冷,那拉拉杂杂的哀乐已经走到了他们所在的这处门边。
曾向善捂着魏阙的手在发抖,抖的那么厉害,到最后几乎捂不住了。他的紧张影响到了魏阙,令他也忍不住跟着颤抖了起来。
两个人紧贴着墙,谁也不敢妄动,只能用余光悄悄斜着门外的一线光景。
伴随着乐声的到来,他先是看到了两抹人影,紧着着越来越多的人影从那线光景中行经而过。
魏阙盯着盯着,忽然间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为什么这些人的衣服都穿着丧服?为什么这些人的丧服看起来都那么僵硬……就似纸张硬生生折成的扁平纸板!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曾向善的恐惧——门外那些敲着锣呜咽着歌的竟是一群白纸人!
方才吸引他过去的,原来只是一群纸片人。
魏阙想到了方立的死,纸人用刀一般的纸手切开了方立的身体,漫漫的鲜血涌来,那么灼热也那么冰冷。
如果说先前他看到宋诚志的死,怀疑是穆延的话。那么现在他突然又觉得不是穆延……穆延怎么可能那么残忍?穆延怎么可能使用那种方法杀死他人?对,不可能是穆延!杀死他们的是这群纸人……是这群身上可能附着恶灵的纸人!穆延只是无辜的受害者,也许……也许穆延也正在这群纸人的威胁之下。
思及此处,魏阙心绪大乱。若非曾向善紧紧挨着他,那群纸人的哀乐又那么清晰的话,他险些想冲出去照着来路去寻找穆延了。
魏阙想七想八心绪糟乱,曾向善则是恐惧的都快瘫软在了地上。
两人便在这可怖的气氛之中,眼睁睁看着这群纸人行经而过,越走越远。
哀乐很快的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走道里又回复了一片死寂。
就在这死寂之中,走道间的白纸灯笼缓缓熄灭了光芒。在走道彻底沦陷漆黑之时,所有走道内侧的房间里都亮起了一盏微弱烛灯。
这是一间狭窄的石屋。一张木板床挤在角落,一台储物箱充当床头柜,一扇小窗对着床尾,一面黑白报纸黏在窗外,隔绝了外头的风景。
这间屋子倒是正常,也无甚可怖,魏阙松了口气。
倒是曾向善,他还背贴着墙,额头上渗满了豆大的汗珠,隔了好一会他才扒到门边偷偷瞄了眼门外走道,见着其他房间也亮着光,他才拍了拍胸口,一屁股滑坐在地,直抹了额头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