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胤在后面看着,一声不发,然而看了半天发现云韶只是换了个地方发怔,竟然过了两个时辰都没有挪窝。
在过去的一个月中,云韶曾经问过白胤,“白胤,在你刚刚清醒的那十二年,你为何冷眼旁观,反而我飞升到了仙界,又作这般情态,难道看我人间遍寻,找你不见好笑吗?”
那时两人还在床榻上,白胤把玩着云韶的头发,闻言顿了顿手,“那时候心里恨你,加上记忆缺了重要的一角,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你自私,不愿理会,再念及你可能飞升仙界,索性起了杀意。
可转念一想,为这点事便同一个凡人计较,实在太过大题小做,便揭过不谈了。你若是这辈子平平庸庸,在下界天人五衰也罢;一朝得道,飞升到天界修行也好,与我无关。”
云韶呼吸微微一滞。
白胤补充道,“后来,发觉还有一点魂魄不全,索性便下了界,恰好你站在昭元之墓前,我绕过你,取走了那点魂魄,这才想起死前的细节。”
“我以为我不会在意的,可是越是压抑便越是清醒,直到我去了东海。”白胤微微一顿,没有再说。
云韶当即明白,在奈何桥上碰见莽川君,并非是偶然。
而莽川说的那些话,也是因为洞悉了白胤的意思,才有意为之的。既是出于友情,也是为了报答白胤的那点成全。
云韶曾经在水镜中见到现在的莽川和景承义。大渝早已不复存在,前世还以性命守护着这片土地的人,已经亲自率领铁骑踏平了曾经的沈氏皇城。景承义今世乃是一统天下的霸主命格,而带着前世记忆的莽川一直在他身边辅佐,也算是求仁得仁,再无遗憾了。
直到那一步踏出之后,我才明白,我私心其实还是期待着你的飞升的,我在仙界等着你。白胤没有再开口,若是早之前,他还是很愿意云韶听到这句话的,只是现在他不会再说出口。
他以为身份转换之后,云韶接受这份感情不过是一点时间问题,所以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在第一次见云韶的时候,怀着点坏心逗了逗他,没想到云韶真的当真了,刻意疏远着同他的距离。
他一再靠近,云韶却一再后退,一次次让他失望,对他日渐疏远,却对着外人和颜悦色。
那时他才明白,云韶这样温和的人,绝情的时候才让人觉得可怕。他不属于任何人,哪怕今日就在晦明神殿、他的眼皮底下,第二日便有可能遇见新的人、新的事,甚至可能遇见像肖灵筠那样让人心动的女子。
也有可能放下过去的一切,同另一个陌生人携手。这个认知让白胤再也忍不住了,终于亲手造了这个地方。
因为白胤知道,不这样,云韶永远不会再正视他。
即便是在这个地方,他也是极尽讨好,可是云韶呢?哪怕是块坚冰,也该焐化了,可是无论白胤如何,云韶永远想着外边的世界,不肯接受他的心意。
白胤尊贵了千百年,头一次喜欢一个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只能降低姿态。地府之中,他见到了云韶终于温和下来的表情,甚至还带着一点理解和心疼,他以为云韶终于想明白了。
然而,那不过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没过两天,他还是跑了,还是白胤最憎恶最忌惮的那个女人不惜代价,请动了东君。这才是真真切切地让白胤觉得愤怒和恐惧。
云韶不知道,其实就算他不跑,白胤也已经打算再过几日便放他自由的。
只是云韶没等到,白胤也没等到。
第89章 真相
云归觉得他见到的荒唐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前几日他还在天舫自己的洞府中修炼,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慑人的威压,即便还未靠近便能感受到强大的力量,迫使人想要本能地顶礼膜拜,云归骇然。人间怎么会有此等人物,难道是天界来人?
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面前,天舫诸多强大禁制加上一个千年符灵都丝毫不觉,该是何等人物!
然而,当那人现身的时候,云归却着着实实吃了一惊。原本都已经粉身碎骨的人,完全换了一幅姿态,露面之后,仅仅是无比嫌弃地说了一句,“啧,这般修炼,哪年才能飞升?”
云归骇得久久不能言语,看着故人熟悉的面容,半晌才试探道,“昭……昭元?!”
“是白胤。”白胤早已意料到了他的意外,只说了这一句。
这个名字只要是略知晓仙界的人,便应该如雷贯耳,云归再一次失声了,若不是神志清醒,他还以为自己是入了梦境,才会见到如此奇怪景象。
“想飞升吗?”白胤居高临下地问他。
云归愣了愣,随即点头。这个问题自然,飞升仙界,得遇大道,那是每一个玄门弟子毕生之追求,连问都不须问。谁不想上至昆仑,看看传说中的仙界是什么模样?
“好。”白胤冷冷地点了点头,抬起了手。
第二日云归便飞升了,在饮过一道昆仑泉水之后,便到了仙庭。仙庭气象万千,气势恢宏,比他想象之中还要瑰丽奇妙。然而紧接着,他便听闻了云韶和白胤的事情。
荒唐,实在是荒唐!云归气得连连说了两声,随即离开了师祖的仙府。
云归现在倒是宁愿云韶从未寻到白胤,哪怕是在天舫平庸一生也好。没有人比云归更为清楚这对师徒之前发生过的所有事,他也是最不敢相信两人的关系竟变得如此荒唐的人。
不该这样的,怎会这样?云归当即便去了晦明神殿。
云归原先还是十分感激白胤出手相助,免去了他百年苦修,然而这一切在听到师祖明华之言后,悉数变成了满腔愤怒。
他也总算是明白了白胤的目的。
云韶那样自由而又随性的性子,偏偏最为看重感情,被至亲至信之人那样拘束强迫,他实在是不敢想云韶现在是什么模样。
在晦明神殿的偏殿,云归见到了云韶,他的确像是清减了不少,但是最让云归感到担心的是,云韶即便是见到了他,表情也是木然的。云归同他说了许久,也不见云韶开口回应几句。
发生过什么,即便云韶不说,云归也能猜到一二。起因如何,云归猜的也比明华口述更为接近真相。
眼见着这样的情形,云归心中既是愤怒又是难过。他没有强大的力量能带走他的小师弟,也说不出任何劝解宽慰的话来。
这样两厢待着,不过是增添了彼此的尴尬和难堪。云归不禁觉得好奇,他不知道现在的云韶和白胤之间,到底还有没有温情这类东西的存在。哪怕是亲情、爱情呢?
若是有,白胤为何能够这么自私残忍,若是没有,何苦又从下界亲自帮他飞升,耗费百年灵力,这般花费心思,只为了能开解云韶一二。
他看着云韶因为长久不见日光而带着点苍白的面容,最后担忧地叹了一句,“保重。”
白胤还在他的正殿等着,云归看他那高高在上的样子,握紧了手中的剑,克制住拔剑戳穿他的冲动,按捺着问道,“白胤,云韶到底欠了你什么!”
“若说性命,你的命本就是他救的,若是没有云韶,你恐怕早已死在漫漫大漠,更遑论在天舫的一十五年。”
“我实在是好奇,你究竟凭什么,做这些事可以这般理直气壮?”云归不可置信地质问,“就因为你如今是神,可以主宰一方天宇,所以别人的意愿乃至性命你都不放在眼里吗!”
更何况,那个人是曾经同他亲密无间的云韶,不是可有可无的外人。
白胤冷笑,“他不欠我?”
“十岁那年初上天舫,满心感恩,不知他是为了应劫飞升才收了这个累赘。十四岁,他伤痕累累自心灯界回到师门,天舫上下畏首畏尾,堂堂第一大派竟无一人敢追究。即便是知晓了收徒之真相,我亦是一人一剑去了心灯界,为他报仇。
之后刑堂受责,他为我担了二十魂杖,若不如此,我已丧命,这徒弟算是百收了。当时我还感动万分,但之后云崖禁锢五年,一千五百个日日夜夜,一面未见,他可曾顾过我的死活?”
云归瞪大双眼,显然是没想到白胤竟然会吐出这样决绝薄情的话语,“孽徒!”
白胤薄唇微启,不知是在嘲讽谁,“二十岁,自云崖出。也算是过了最为温情的几年,拼尽全力修炼,不过是为了得到他一个嘉许的眼神,情根深种不自知。二十二,天舫同门大比第一,终是不负期望。”
“大比之后,”白胤声音冷下来,“同门暗算,不得已使用禁术自保,被撞了个正着。天舫上下那么多人,句句指责,都没有他用一句话、一个眼神来得让人寒心。”
云归分明想说什么,又哽住了。
“二十五,一命换一命。那之后的事情,便也不过那样了。”短暂的一生实在是乏善可陈,白胤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似温和的人,往往更为令人寒心。他心里只剩了他自己一个人,我若不如此,云韶仍旧当我是当年那个只知付出不求回报之人。”
白胤说,“恩将仇报也罢,因爱生恨也罢,你问我凭什么,这便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