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我同灵筠来往,激怒你的也不过是自己的所有物被别人觊觎的愤怒,你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囚1禁,得到的依然只有那一点点不甘不愿的肉1欲。”云韶微微挑眉,语气有些颤抖。
“到那为止,你未付出,又何来回报?”
白胤痛苦摇头,欲辩无言。
云韶说,“后来,你发现关于昭元记忆带来的那点好奇,对你的影响越来越深,你想要的也就更多,不止是眼前的片刻温存,而是两厢情愿的相许,也许你的确是设想过一生一世,可是,自始至终你都是将自己的意愿加诸别人之上,未有尊重。”
云韶轻轻笑了,“表面看来,那段日子你是极尽体贴,但到底改不了囚禁和强迫的实质。为什么无论你想要什么,别人都必须配合?白胤,我怎么将你教成了这个样子?”
“更不用说……我利用东君逃离,又被你捉回之后的日子。时至今日,你也的确是放低姿态,全心交付,只一点我毫不怀疑,可是,我凭什么要感恩戴德地接受?”
白胤脸色更为苍白,“不是这样的,师父。我没……”
云韶摇了摇头,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可是你我缘分已尽,强求不得,你……好自为之吧。你活了千百年,这些道理,原应该比我清楚的。”
曾经说过有朝一日若是他重获自由,必定同白胤拼命,但云韶明白,只要那个人是白胤,他便不会如此。
他口口声声地和昭其说过,两个徒弟他一视同仁,但云韶此刻心中清楚,绝非如此。
白胤眼睁睁地看着云韶站起身来,推开洞府的大门。仙府之外白雪皑皑,白雪将天光映射地一片透亮,他师父的衣袂飘飘扬扬,仿佛下一刻便会乘风而去。
“师父!”白胤叫住他。
离去的身影果然一顿,虽未转身,但耳朵却微微侧了侧。
白胤眼底浮现喜色,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几乎是放弃一切的威胁道,“师父……师父,我只要三日,即便是要斩断关系,也总要给我一点适应的时间罢?既然师父当真问心无愧,又何必急着逃也似地走,怕了吗?”
白胤知道他此刻说这句话已经无异于威胁,有可能斩断云韶保留的最后一丝温情,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云韶这一走,便是此生不复再见,如何能忍?
果然,云韶的脸色铁青,果断地走了回来,“三天。”
“好。”白胤站起身,讨好地拉住云韶的垂落身侧的手,却被愤怒地甩开。
第92章 千里
云韶原以为三天的时间,在他看来会度日如年,漫长无比。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在还没有多大感觉的时候,三天已经到了末尾。
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一反往日的阴沉,聒噪无比,总是捡着之前的趣事翻来覆去地说,即便是不搭理也乐此不疲,让云韶烦着,却也忘记了时间。
也许是因为前几日说完一直憋在心中的话,开诚布公地谈过,反而卸下了心中大石。
这三日过得并不是那般艰难。
每日清晨极早的时候,白胤会来给云韶请安,之后,或是在云韶房间自说自话,或是同云韶下山闲走。像极了之前师徒相处的日子。
第二日的夜晚,白胤甚至来敲了敲云韶的门,让他随他去了山脚下那家酒馆要了一桌饭菜。
云韶想起,是昭元刚上山那年,偷偷逃跑,是自己找到了他,没有责怪反而带他去山下好好地开了顿荤,师徒俩又连夜偷偷溜回了山,谁也没惊动。
好像从一开始,在这些方面他便有些娇惯昭元,也难怪昭其会心中不平。
云韶忍不住同白胤说,“你看,你是神君,身份尊贵,若是肯拿这几日的五成心思对待任何一个人,那人想必都愿意投怀送抱,再择一位真心相待的仙侣并不如你想象的难。”
白胤笑容淡了淡,低声道,“不会再有别人了,师父。”
云韶愣了愣,“你我之事,眼下虽刻骨铭心,但在漫长的生命之中也不过是猝然一瞥,不要太早下定论。”
白胤又摇了摇头,面上的神色让云韶有些看不懂,“师父,你不会明白的。”
“那时你猜的不错,凤族之祸乃是我所为,全族之人是我亲手杀害,是我将这个部族埋葬,又以最为决绝的方式脱了籍。我罪大恶极,该当报应。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事物值得我去牵挂,除了你。”
云韶震骇无比,猜想是一回事,真正听到白胤平静地说出这些杀戮又是另一回事,不禁僵住了。
“我这一生手上性命无数,恶事做尽,现在连你也要走了,抓得越紧越是留不住,便是报应。”
云韶听着,默然不语。
第三日午后,惊讶地发现已经有一个时辰没见到白胤,推开昭元从前的房间一看,整个仙府竟然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云韶一人了。
三日未尽,白胤竟然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这样也好,云韶心情复杂,刚要关上房门,眼角却瞥见了一些物事。
昭元的书案上,摆着数样东西,眼熟无比。
几件旧衣,一只碧绿的竹笛,还有一把剑。这些东西,早已应该埋葬在昭元的衣冠冢内,不见天日。
云韶心神巨震,走上前去伸手一招,剑自动飞到了他的掌心,“刷”,云韶拔出剑来。
样式极简,如同其主一般干脆利落,剑身雪亮,映照出云韶此刻迷茫而震惊的神情。这把剑早在昭元血祭之时,就已经四分五裂,剑带灵性不愿再事他主,即便是云韶有心修复,宵练却尘封自身,一心随主而去。
即便云韶是铸剑之人,也奈何不得。
没想到,这些东西竟然被白胤安置在此处。除了这些,这个房间内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云韶看着极为眼熟,竟是过去十五年间,自己送给昭元的所有旧物都放置在这了。
过去的半年之中,因为心怀怨怼,对一切与他有关的事物都敬而远之,这还是云韶第一回 进这个房间,看到这些东西。
“宵练……”云韶松开手,宵练剑自动飞回剑鞘,清鸣示警,一声比一声更急。
云韶皱起眉,目光落在宵练剑上。
主人有难,剑灵示警。
白胤已是与天地同寿的神明,除非诸神陨落时代,又怎么会有难?
云韶忽然想起了唯一的变数,白胤那双眼睛不寻常的瞳色,他早应该引起警觉的,现在想来,再联系这几日白胤偶尔说的话,那绝非吉兆!
“白胤,你这厮……”云韶恨恨甩袖,刹那间便灵闪出了界。界外竟然便是晦明神殿,此界的入口竟是白胤的寝室。
空无一人,连青英和那些只剩躯壳的傀儡都不在,空空荡荡地,云韶心里一沉。
此刻云韶已经无心再看,伸手召来自己的佩剑纯钧,怒道,“这混账,从来不让人省心,死了最好!”
说着,云韶先去了东君神殿之外,仙侍客客气气地同他说,“今日一早神君便不在殿内了。”
云韶焦急道,“那敢问尊神有没有说过,他要去往何处,有何事?”
仙侍摇了摇头,“未曾说过,但想必不是小事,从昨日起我家神君便忧心忡忡,似有犹豫之色,还嘱咐过,近几日不会回殿。”
在仙帝殿外得到相似的答复之后,云韶的心情愈发沉重。
这天地间唯有的三位神君齐齐消失,究竟是为了何事?竟然均是未提前告知身边之人,神神秘秘,不为人知。
不说他们,连青英都不见了踪影。
一念及此,云韶心中既是焦急又是恼怒,焦急白胤音讯全无,怕是凶兆。又恼怒自己巴巴赶来,都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怕白胤出事。
可修行到他这个地步,对于不祥的感知已经不是一种单纯可有可无印象,而是一种具体的预感了,这绝非空穴来风。
云韶的心跳急遽地跳动着,心中不安的感觉越发浓重。
他此刻静立在云海之中,闭目凝神,这一安静下来,以往白胤说的一句句都具体地浮现在了耳边,“若非此刻还有事要办,”
他要办的事何事?这最后两个月,白日不见的时候他都在忙着什么,为何只字不露?
这两个月中白胤说到的事很多,鸡毛蒜皮的都能反复说,但却绝不主动提起他每日在做什么,这说明他所忙的事,必须是隐而不发,尤其不愿意告诉给云韶知晓的。
云韶又想起了那日在地狱最底层,白胤曾经说,“不过是被此间戾气影响,出去便好了。”
然而离开之后,在白胤情绪激动之时,云韶偶尔也会见过一闪而过的红芒,每当此时,白胤必然情绪失控,举动异常凶戾粗暴,事后,云韶也并非没见过后悔之色,不过,彼时云韶满心的愤懑,只当他是猫哭耗子。
追溯到最后这一个月,两人关系更为疏远,云韶也不是未见过那异色,只是未再开口。
如今想起,竟已是这般明显了。
还有一点较为奇怪,云韶想起,第一面见白胤时,白胤曾说自己百年轮回一次,是为了悟道么?然而据云韶对白胤的了解,他绝非潜心向道之人,这一说法未免太过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