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灵池,你以后得了空可来泡一泡。”云韶指着那池水道,“天舫内除了正峰,便是为师这灵气最盛,这池水中蕴含的灵气也最盛,不过你现在修为太浅,感受不到罢了。”
“这是储物袋。”云韶递给他一个金黄的小布袋,“为师好多年前搜罗来的,虽然容量并不大,不过很好看,你用着倒是正好。里面有些丹药是我从丹房讨来的,都是些基础丹丸,也有伤药,足够你用到辟谷之前。”
昭元接过,道了声谢。
云韶手掌一翻,“比着你的身量,为师用你三师伯的下脚料……顺手打了一把铁剑。等你会御剑之后,自能去天舫的藏剑阁选一把自己的剑。”
“今夜子时为师在镜台等你,你莫要贪睡。”
“是,师父!”昭元大声答应。
云韶看着小徒弟晶晶亮的双眼,忍不住莞尔,又在他绾起的小小啾啾上摸了摸。“有什么需要跟昭其说,为师虽然身家不多,两个徒弟还是养得起的。”
子时已是夜深人静之时,圆月皎洁,安静得悬在天边,月光如水撒遍镜台。今夜月白风清,倒是没什么乌云,连带着星子也清晰地很。镜台悬空的一侧深崖万丈,漆黑不见底,在这个时辰更显得神秘阴森。
昭元很早便在镜台等候,夜晚的高空还是极冷,不过片刻便将人浑身上下冻得通透。子时一到,云韶准时出现在镜台,见小徒弟冻得瑟瑟发抖,半是责怪道,“来的这么早,为师倒是忘了你抗不得寒暑。”
说罢手中光华一闪,昭元只觉浑身暖和了起来,四肢不再麻木。
“今日为师先教你感应灵气,之所以让你子时前来,是因为一日中只有午时和子时灵气调动最为频繁,也最利于你感知。午时地灵下沉,天脉下推,而子时天脉上浮,地灵上推,正是更替之时。此处空阔,你先闭目试试。”
昭元依言盘膝,耳边是云韶清朗的声音,“身蕴空明,五灵于内。洞中玄虚,内外相济。”
“不要紧张,先放松呼吸,想象自己的目光从头到脚,自上而下扫过,目光经过的地方便都放松下来。静下心来,不要再想自身,也不要想为师在身侧,想象自身与自然已经融为一体……一草一花,清风流水,万般皆是。”云韶的声线慢慢放缓,低醇如酒,奇迹般地让昭元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果然感受到自然中除了清风之外,确实充盈了不少从未“见过”的物质,如丝如缕,如烟如尘,缥缈而近在眼前。
“师父!”昭元惊喜睁眼。
“不要急躁。”云韶神色不变,“试着将那灵气纳入体内,游走八脉,沉入丹田。”
这一次倒是没有之前那般迅速,昭元百般尝试,仍是无法捕捉到灵气,那灵气如丝带一般,意识刚有触碰便要向旁边滑走,简直堪比昭元见过的泥鳅。睁开眼,云韶盘膝坐在对面,闭目不语,显然是入了定,便咬了咬牙继续尝试。
不知过了多久,昭元终于在一次次的尝试中寻到了丝丝诀窍,不再主动追逐那狡猾的灵气,只守着一颗恒心,将躯壳当成了一个无思想的容器那些灵气反倒主动涌入。第一丝灵力涌入的时候,昭元浑身巨震,只觉那轻灵之气顺着小臂经脉流窜,一时让昭元不知所措。
一只温热手掌在此时贴上他的后背,更有温热的灵力顺着后背而入,将那缕灵气纳入其中,引着那灵气在四躯百骸游走了一遍,最后沉进了丹田。如同滴水入池一般,在丹田泛起涟漪,随后消失不见。然而只要屏息感受,仍能感到灵力切实的存在。
睁开眼,不知何时云韶已经站在了他背后,面带欣慰,“为师只道你天资聪颖,倒没想到你竟如此有天分,才一夜便能吐纳。当年为师入门,也花了整整一日才得其法。”
已经一夜了?昭元抬头,果见东方晨光依稀,须臾便是破晓。万丈晨光穿过层层雾霭,驱散阴暗,将镜台映亮。
那一瞬间,风吹过昭元的衣角,扬起云韶的发和衣带。如水青丝在晨光中飞扬,山中的空气清朗,云韶低垂的眉眼仍带着些昨夜的露水,暖澄澄的阳光却映得人心底和暖。彼时昭元尚且年幼,不知何为倾心,却已知当年的云韶便让他一眼难忘。
第4章 顽劣
昭元是个惯养的官家子弟,父亲更是兵部尚书,九卿之一,地位尊崇。这样的人老来得了这样一个伶俐的宝贝儿子,自然是极尽娇贵荣宠,恨不得将全天下它能够搜索到的东西都堆到儿子面前。可以说,昭元长到八岁,一直是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不曾受过半分委屈,便也就自然而然地养成了些骄矜的脾性。
天舫到底是修行之所,山中清苦,自是比不过那浮华尘世,吃实用度也是一切从简。昭元初时还觉得清粥小菜未曾见过,倒是新鲜的很。再过几日便再也受不了了,便动起了些歪心思,趁着云韶不在的时候也曾怂恿过师兄昭其,同他一同下山寻些野食。可惜昭其为人古板一些,认为修行全凭自身,不能破戒,自然不愿同昭元同流合污,是以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小师弟调皮的请求,甚至作势要去告诉云韶,昭元只得作罢。
劝说无法,昭其只得趁黑自己偷偷溜下后山,总能找到些兔子獐子,虽是并无捕猎技巧,可小孩却对自己充满了神奇的自信。
一个人慢慢在后山走着。后山坡势比前山陡一些,也没有太多正路。黑夜雾沉沉地笼罩下来,昭元小心翼翼地辨着方向,磕磕绊绊地一路下山,不多时,果然……迷了路。
远方的天际传来了一声闷雷,惊得昭元一个哆嗦,影影绰绰的林间仿佛潜伏着什么可怕的怪物,在黑夜中窥视着,正要择人而噬。沉沉的乌云铺盖开,山间的风吹得更加猛烈,风移影动,摇摇摆摆,刹那间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竟是落下了雨点。
昭元终于觉得有些惶然,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一个人傻乎乎地跑出来,他再回头看着来时路想要回去,却兜兜转转,根本就找不到原路!昭元走了个神,脚底下一滑,就要摔倒在地上。
忽然后心的领子被人拎了起来,来人想必身量极高,将他如同小鸡一般无声无息地就提了起来。昭元一惊,还待挣扎,背后却传来一声清朗笑声。
“怎么?现在倒想起来害怕了。”
昭元炸起的毛一瞬间都顺了下去,认命般地垂下了眼皮。提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云韶。云韶在昭元出府的时候便知晓了,只是一直不动声色地跟在昭元身后,隐了身形,此刻见昭元险些摔实了才出现。
这个小东西倒是胆子大的很,若不让他知道害怕,这样的情况怕还是有很多回。
“是不习惯山中清苦,想下山,不修道了?”云韶晃了晃手,手中的昭元也像小猫一般,被拎着晃了晃。
“不是。”昭元瓮声瓮气道。
“那是吃不惯,想开荤?”云韶挑眉。
“恩……”昭元倒是有些破罐子破摔,只待师父的戒尺打下来。
没想到云韶倒是沉吟了一会,意料中的惩罚没有落下,反倒是带着他,几个呼吸间带着他离开了原处。昭元睁开眼看,二人竟是立足于山下的街市,街上不受小雨影响,仍是人来人往地喧闹着,酒楼茶肆还挂着高高的灯笼,一派热闹景象。
“师父……”昭元有些迟疑。
云韶不语,牵着昭元的手步入了其中一家正开得热闹的酒楼,两人落了座,云韶竟还点了不少菜色,荤素兼有,满满的摆了一桌,面上一丝愠色都无。
“师父这是?”昭元彻底地不解。
不光昭元发呆,连上菜的小二也频频看向云韶。想必是没见过这样清贵的道士,也没见过这样一齐开荤的师徒。
“为师知道你曾经娇生惯养,还是这么小的孩子,一时让你苦修定然是为难了你。”云韶道,“天舫门规极严,叛逃的弟子要在祖师像前跪抄门规,你这小小的身板,哪里扛得住……”
“这次所幸无人察觉,便这样揭过了罢。不过仅此一次,这次再回山你定要严律己身,静持门规,不可再作出逾越之事了。”
那夜之后,果然昭元便安分许多,沉下心来跟着云韶修行,不再提下山之事,进境一日千里。只是这个外表倔强,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徒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也会因为曾经家中的那场惊变而惊惶不安。那刀光血影和帝王的无情冷酷便尽数浓缩进了梦魇中,让他夜不能寐。昭元似乎害怕极了,却又无助极了,他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便再不缠着他的师兄昭其,也不愿同外人表露心情。他是那样的骄傲,又带着些不为人知的自卑。
可云韶都知道。那默不作声的关心便成了每个难眠之夜的安息咒。昭元不知道,云韶也从未提起。
直到很久之后,那缠绵梦中的一幕幕骨肉分离、血腥屠戮尽数被天舫飘荡的青云遮盖,变成了一个个五光十色的梦境。昭元才明白,那纷扰的万丈红尘,奢靡浮华的帝都,终是远离了。
昭元的天赋在十岁那年初现端倪。天舫的弟子虽有不少,进阶速度不一,也绝不缺融合境界的弟子,却未有十岁弱龄便到达“融合”境界的。这事竟然连大师伯云洲都惊动了,叫了昭元到他的洞府看了看,也感叹了一句后生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