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生性好洁,一个月的流放让他不曾有片刻喘息机会,如今终于能有机会接触到净水,自然是仔仔细细将自己内外洗涮了个干净。
待换上弟子服走出,昭其已在原地等候多时。
昭其眼前一亮,这还是之前那个浑身脏兮兮,泥猴一般的小师弟吗?沐浴后的小孩浑身白白净净的,像白泥捏过的娃娃一般精致,五官虽然还未长开,却仍不掩漂亮。一身青蓝道袍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倒是有些可爱。这样娇贵的模样,确实不像是寻常人家养出来的孩子。
昭其走上前,木讷的五官愣是挤出了个温和的笑容,问他,“你饿吗,我先带你下山吃点东西?”
“多谢师兄。”
大殿内,鎏金炉中香气缭绕。天舫的掌门人正盘膝高坐于榻上,刚毅的面容一片肃穆。他鬓发间早就掺了银丝,不过尚是中年模样,让人猜不透其年岁。
“郑天瑞的遗子?云韶,你不是说过,不再干涉故人之事了吗,怎么这回又破了例?”太泓闭着眼轻轻问了句。
“你要收徒我不拦着,甚至当年你收昭其为徒,为师还是赞成的,不过这回……”太泓摇了摇头,睁眼望向下首立着的云韶,“你已为地仙之身,只要再渡过这第二回 仙劫,便能成为本派师祖之后第二人,为师委实对你寄予厚望,你莫要在这关头生了什么岔子。”
云韶不以为意,温言回道,“师父放心。”
“放什么心,你这几位师兄弟,为师最不放心的便是你。师祖飞升前还在叮嘱为师一定要看好你,如今你又这样胡闹,非得带这样一个徒弟回来。”太泓终于带了几分薄怒,“为师虽没见过他,却也能猜到三分,他……”
云韶抢先道。“那师父也应该知晓,这孩子命定便该是我徒弟。更可况,那孩子仙姿聪颖,将来成就必不在我之下,若是错失了他,那才是天舫之憾!”
太泓原先严肃的面上带了三分无奈,只得挥了挥手,“罢了罢了,小辈的事,我不愿再管了。你既固执要收,便收了吧——也不知你此举是愧疚也罢,凡心未了也罢。你也为人师父,于为师的心情也当能体会一二了。将来若出什么岔子,只希望你莫要后悔便是。”
“……再有天大的错,也定是我教养不当之过。”云韶回道,想起了一事,又含笑道,“三日后那孩子正式入门,还劳师父在旁做个见证。师父若是见了昭元,定会喜欢的。”
“回去吧,别在我跟前转悠了。”太泓无奈地赶人。“对了,你二师兄云归渡劫在即,虽然不甚凶险……你若有功夫也得前去看看,有什么能帮衬的,别整天只顾喝酒。”
“每日晨午,膳房统一供应膳食,过午之后便不能再吃东西了,所以你一定要记得按时来,不然可就没饭了。”一边走着,昭其一边向昭元说道。
“我只带你来这一回,以后你自己来便是。”
“师兄和师父呢,不用吃饭吗?”昭元问他。
“修仙到了辟谷境界便可不必进食,以后你修为到了,自然也不必来了。”昭其颔首。
“这边广场便是为入门弟子习武准备的。”昭其指了指东边。
“西边有丹房,你若以后对炼丹感兴趣,可以求师父指点,前去炼药。”说起云韶,昭其脸上带了三分得色,“说起来。本来修仙最忌所学杂而不精,剑道,术法,炼器,炼药,只得择其一二专攻,否则于修行有碍。但咱们师父不光剑道修为强横,术法无人能出其右,炼药也是一绝,委实令人钦佩!”
昭元看着师兄洋溢着盲目崇拜的脸,竟是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得问,“那其他几位师叔师伯呢?”
“哦。”昭其回过神来,“咱们没有师叔,只有三个师伯——倒是忘了同你说天舫的辈分。开派祖师爷早在三百年前在此处灵气充沛之处开山,咱们师祖只得了太师父一个弟子,早些年飞升了,说是追随开派祖师而去了,再没消息。太师傅共收了四个徒弟,云洲、云归、云华和咱们师父云韶。”
“大师伯和三师伯精通剑道,二师伯云归炼丹为天舫之最,也因此同咱们师父关系最亲近。其中只有咱们师父修成了地仙之身,听说二师伯这次出关也有望成为地仙。至于这几位师伯的脾性,日后你接触了便知晓了。”
“咱们师父排行在末,不过天资极好,也最得太师父看重。”昭其又神神秘秘地靠近昭元,压低声音道,“传闻,咱们师父其实是师祖的关门小徒弟,由他老人家亲自教导。不过因为辈分不合,只得说是太师父门下。不过师祖飞升后早就不管凡尘俗世了,谁又能考证呢?传闻罢了,你可莫要同别人说。”
昭元含糊应了,颇有些不以为然,只是隐约对师兄这样的姿态有些说不上的厌恶。
第3章 拜师
拜师礼设在天舫正殿之后的祖师殿内,昭元被人领着进入殿内时,太泓和云韶已经一左一右立在殿前,还有不少他并不认识的仙长在旁观礼,身后祖师的金像威严地矗立着。穹顶上用金粉绘着不同的人像,有妖兽扬天咆哮,也有仙者腾云状等等,不一而足。整个大殿修建的巍峨壮观,鼻端萦绕着莫名的香气,闻之让人心静。
“跪下吧。”云韶肃然起身,自取了三支香,借着火柱点燃,一缕青烟袅袅而上,随即弥散在晨光中。
昭元依言跪在二人下首的蒲团上。秉神敛息,无声地接受所有人的打量。
“祖师在上。”云韶并着三柱香拜了三拜,躬身将香插进金像前的炉内。
“今日弟子云韶将徒儿昭元收入门下,恳请祖师允准。”
修仙界有不成文的规定,师父收徒之时必得祖师爷首肯,这拜师礼方能成。而有的门派祖师飞升,有的祖师羽化,均脱离人界,不在五行之内。或是任由徒子徒孙发展并不理会,或是早入轮回根本就管不得。时至今日,所谓的允准,不过是一个过场罢了,只要那香炉内的三柱香均是青烟直上,几息之内不灭便算是抵达天听,得了首肯了。
然而,今次的香烟却不如众人所想一般直上穹顶,此刻无风,烟柱反而如同被清风划过一般,缥缈地偏了几偏,又不定地绕了几个弯。
这是……何意?
太泓见得此景,闭眼感知一番,难得变了变颜色,“祖师!”
大殿内闻言跪了一地,俱是高呼“祖师显灵”,“祖师受弟子一拜”,年轻弟子的脸上更是一片惶然。
云韶瞳孔骤缩,双眉紧拧,亦是跟着跪了下来,面上神色如走马灯般几番变化,终归平静。他叩首及地,沉声道,“弟子恳请祖师成全!”
话音刚落,那若有若无萦绕的清风刹那静止,大殿内的一切复归平静,抬头看,三柱青烟袅袅而上,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都起来吧,祖师走了。”良久,太泓平静道。“继续。”
“今日昭元入我门下,我必悉心教导,恪尽职守,护他周全。他日,寄望他能光耀我派,不负众望……”云韶拂尘轻摆,平淡而郑重的声音响彻大殿。
昭元被那拂尘洁白的须尾扫过,只觉眉心一热,仿佛被灼烫了一回似的,三点带着水纹的印记一闪而过,刹那间隐入眉心。昭元伸手去摸,却什么都没有摸到,一时间竟是懵懵懂懂,只茫然望着云韶。
“这是我天舫的印记,寻常妖魔见到也会惧怕三分,可保你无虞。只望你以后勤加修炼,莫要辜负了这身份。”
昭元闻言胸中一片激荡。自从流放之后,只觉人生黑暗无比,前路莫测,未曾想能得救,能有此际柳暗花明之时。而云韶更是那一盏明灯,将那无边的夤夜和雾霭尽数驱散,现在留下的,唯有眼前一片光明。
此恩此德,当一辈子谨记。
昭元郑重地向着云韶叩首三回,大声道,“弟子谨遵教导。此后定勤勉修行,永不背离师恩。”
云韶点头,温和地将他扶起,手腕一扬扣了道法诀,水样波纹层层叠荡,扩散出大殿。晴空下,万顷云海徘沓散开,暖阳洒下,忽而传来了沉沉钟声,响彻天舫全派上下。
一声,二声,三声。直到最后一声钟响完毕,仍有沉闷钟声来回呼应,在山间回荡。
三声是为喜声。
太泓沉着不语,此刻上前,面上也看不出多少神情,只打量了一番昭元道,“确实是个好苗子……祸兮福兮…天道无常,终其一生也难参透。”
回身朝几位弟子嘱咐道,“为师今日便去坐忘峰闭关,以期突破。今后诸事,还是云洲主持便是。”
今日云韶并没有带昭元走后门,而是正正经经地将小孩从正门领入。云韶的仙府建在天舫正峰的侧峰,亦是一节一节的台阶谱成,台阶尽处,便是仙府正门。门前阶后皆是绿竹青翠,风移影动,四时不谢,府门外一条小溪缓缓流过,正是道家所言的,“依山抱水”的最佳之所。
原来前几日云韶御风带着昭元落地的后门,正是整个仙府的镜台,而昭元沐浴过的那池灵水,才是最靠近正门之所,流经水池之后,经过门前,沿着山势再蜿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