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一手按住砚台,一手洒下清水,低头认真地为云韶磨着墨,也不言语。
“想通了?”
“是。”
云韶从架上挑了一支笔,捋顺毛,在那砚台中饱蘸墨汁,提腕写下了几个字,速度极快,行云流水一般,优雅又带着不羁浑然的洒脱之气。
昭元凑过去一看,竟是“清静无为”四个字。云韶将笔又递给昭元,“落个款吧。”
昭元迟疑一刻,接过笔来,看着那洒脱的四个字怔忪半天,笔尖的墨几乎都要落下来。云韶这是在提醒他么?
昭元一敛袖,用小字在侧旁题了一行日期。笔锋凌厉,一撇一捺之间不曾收势,尽显锋锐之气,同云韶的字对比一看,便知是出自两人之手。
略一思索,抬头间,红梅白雪交相呼应,雪中人风姿卓然,清俊无双,比之寒梅更有几分风骨。原本要搁下的笔重蘸墨汁,在纸上空白处以墨色绘出枝桠交错的枝干。
云韶心领神会,另取一支笔,在枝干之上点了几株红梅。搁笔一笑,发现昭元正隔得极近望着他,不知看了多久,目光深处似有什么翻腾上来,灼灼燃烧,再难熄灭。
刚欲说些什么。眼前一暗,稀薄的日光被遮挡住,一双唇就这么突兀地贴了上来,带着迫切和生涩,急切地吸吮、碾压着两片薄唇。这样的亲吻完全没有技巧可言,也不会收拢牙齿,只磕碰地格格作响,片刻后,又以极快地速度远离。
得不到任何的回应,意料之中地。
云韶自始至终睁着双眼,纹丝不动,直到青年松开自己,才抬眼看着他。昭元胸膛急剧起伏,还带着刚刚亲吻过未褪去的热度,在接触到云韶的眼神之后,骤然冷去。
那眼神昭元不想再看第二眼,只要一眼就能凉到人心里,像是冬日里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既不是愤怒亦不是惊讶,只是带着长辈的包容和看淡一切的平淡。仿佛在说,果然还是孩子。
仿佛刚刚昭元一头热的亲吻,只是小孩无伤大雅的玩闹。作为一个大人,并不需要认真的去计较。
尽管自己刚刚才在近身之中,嗅到熟悉的味道。是烟火缭绕,供香焚尽后的余味,像是松柏香,清雅无双。沾染在袍袖之间,只有贴得极尽才能嗅得到,是他魂牵梦萦,幻境之中那人的味道。难怪这么多年,他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模糊了许久的面目终于在此刻清晰,那绝色妖娆,温润蚀骨的面容,不是云韶又是谁?又有哪一个人,才能高贵地让人想供奉膜拜,又让人想要据为己有不让宵小觊觎?
他早该想到的,他早该明白的。
云韶的眉目间已经带上了了然的慈悲与悯然,还有无止无尽的包容。然而他是那样凛然,从容,如山间飞瀑一般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昭如已经走了,云韶呢?
昭元倒退一步,仓皇转身。
第32章 雷霆驱灵
昭元一向是学着云韶,从后山翻过回山的。只是前几日那唐突之事后,昭元便改而走前山的青石阶,怕只怕翻过镜台的时候,正好见到云韶。
没想到,这规规矩矩的走路,仍是不得安生。人不去惹事,总有事来惹你。
从藏书阁回来的路上,未等走到侧峰山脚,脚步忽然被逼得一滞。一行四人从前后左右将昭元的路尽数封死,昭元定睛一看,几人都颇为眼熟。这一想才想起来,不就是大比之中曾见过的大师伯和二师伯的弟子么。
按理来讲,应该执礼喊一声师兄的。
可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仅仅来打招呼的。昭元站定。
“师弟,为何见了师兄也不行礼?”
“若几位师兄仅仅是上前一叙同门之谊,我称一声师兄又何妨?但几位师兄杀气不掩,想必不是来交谈的。”环目四顾,发现他们几人果然选了一处好地,位于主峰与侧峰相接之处,片刻动静不至于为守卫弟子察觉,又不至于让昭元有机会向人求救。
想必是等待已久。摸清了他平日线路,早早埋伏在此,居心昭然可揭啊。
其中一人冷哼一声,手已经顺手按在剑柄之上。“我等仰慕师弟大比风采,不惜躬身请教。”
昭元认得这人,乃云洲门下的昭业,入门极早,是主持大比的昭正师弟,本次大比输于昭如手下,仅仅得了第四。至于在此处围堵的理由,无非是看不过眼,想要借口将自己弄残。再是天才,天舫再重视,若当真成了个废人,谁又会去当真为了一个废人追究四名门派的杰出弟子?
若是记得不错,昭如众多仰慕者中,昭业便是其中一人。此番大比,自己风头尽出,不但击败昭其,又间接导致昭如离开。再加上早先不顾师门挑衅心灯界,怕是在其他人眼中,他早就变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了罢。
也对,换了是他,看着这样一个人,也难以喜欢到哪儿去。
“师弟入门尚晚,不敢提请教二字。”
“嗯?”云韶伸手,青鸟停驻在指尖,叫声急促,不像是平日悠闲的样子。青鸟在此,不见昭元,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以往这个时候,昭元应是在……藏书阁?云韶算了算,的确不妙,一闪身便到了藏书阁。
云海开阔,藏书阁前云雾袅袅,云韶也确实感应到了昭元的气息曾在此停留,便缩地成寸,沿着那气息走了下去。走到半途,忽然感知到不妥,便一个瞬闪到了侧峰脚下。
剑气凌厉,术法道诀齐飞,竟当真是五个人缠斗了一起。
四人脚踏方位暗含四象,配合有致,想必是练习多年。每人所用道诀均合五行,不但相生,且威力倍增。在配合之中,每一道术法都发挥了最大的功效,且一人力竭,当即便有另一人补上。这一时半刻,竟是一点破绽不露。
昭元左冲右突,难以冲出四人包围,被压得毫无还手之力,身上反而添了不少轻重伤。
五行……昭元闪身避过一道真火,小臂上一阵剧痛,伴着皮肉烧焦的糊味。痛感顺着小脑一路蹿上,昭元手一抖,差点拿不稳宵练。
这里夹山夹角,就算大声呼救,亦不会有人听到。这些人一剑一式皆是冲着自己要害而来,看来今日便是为了废他,目的明确。
在场之人统统比他年长,修为不浅,那当中任何一人他都不惧,但他到底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不是神仙,哪能以一敌四?
今日便是拼命,也绝不受辱。
昭如又接一剑,倒退一步。远处赶来的云韶,看到昭元面上的神情便知不对!
“昭元!”
“乍暇乍尔,闻我雷霆。昭昭其有,其无冥冥。裂缺霹雳,凶妄驱灵!”
“住手!”昭元在风暴正中,隔绝一切,完全不闻。
“僻污净秽,世所安宁!”两句尾音几乎同时响起。与此同时,天舫之上青云密布,阴黑沉沉,雾霭之中大凶大煞之气透出,一看便非吉兆。
此乃天舫禁咒,雷霆驱灵术,原身出自阴阳禁咒。比之两年前昭元和云韶切磋之时用的,更为高级,亦更为天舫上下严令禁止。因其凶煞之气过重,杀伐决断毫不留情,虽咒文为去污散秽,实际上雷霆之下,哪还分妖灵还是无辜之人?
天舫为修仙圣地,自来讲究大道不争,无妄,对于这样的术法,自然是诸多禁止。故而此术在多年前被前辈领悟出之后便立刻封存了。
云韶认得,这是两年之前,在自己禁止小徒弟用禁咒之前,教的最后一个禁咒——实际上,说是教也有些冤枉,云韶仅仅是教过阴阳禁咒,并未教过此术,只是略略提过藏经阁有载此术更为玄妙。
云韶自来无视门规久了,也的确教过两个徒弟一些禁咒,但到底心中有数,对于这等禁咒还是三缄其口的,没想到今日竟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昭元竟然会用!他怎能会用!仅仅是凭自己教过阴阳禁咒么?
仅仅是一愣神的功夫,成人腰身般的雷霆骤然降下,携势而来,锐不可当!这雷可非同寻常,当真冲头降下,怕是这四人连入轮回的机会都没了。
云韶急忙分了一神出去,化为式神遮挡到几人头顶,替诸人挡住天雷。顷刻之间,云收雾停,露出了头顶朗朗青天的原貌,还有面如土色,几乎要跪倒地上的四人。
昭元驻剑跪地,被术法反噬地喷出一口鲜血,瞬时间浑身重若泰山,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无。周围不知何时,都已经聚齐三位师伯和门中长辈,想必是刚刚禁术动用时的动静吸引过来的。
云韶上前一步,恨铁不成钢,一脚踢在宵练剑上。咣当一声脆响,宵练剑跌落地上,昭元也随之失去支撑,摔在地上,下巴顿时血流如注。抬眼一看,云韶长目微敛,怒意不掩,目光中尽是寒冰,心下顿时一沉。
这回,还能得到云韶的原谅么
第33章 晨曦暮旦
昭如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真真正正地,以作为一个人的身份进入人间。尽管五年之前,作为历练曾经去过岭南,但身上到底还是背负着天舫弟子之名,既是荣耀,又是束缚。
纷纷扰扰的红尘之气扑面而来,恍如隔世。人间,本来就该是这样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