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又如何?为什么要害怕,为何要惊惶?”
昭元霍然起身,铜镜中,只见自己面色煞白,尤带冷汗。昭元抓过桌上的宵练剑,冲了出去。
云韶在房内闲坐着看书,见到昭元满头大汗推门而入的模样,甚是惊讶,因为昭元的脸色确实不好看。“昭元,你是否哪里不舒服?”
昭元上前两步,定在云韶椅边,一滴冷汗恰巧顺着眉梢流了下来,他胸膛急遽起伏,也不答话只是盯着云韶看。
末了,一副像是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小心翼翼的样子,拉住云韶半边袖角。
“到底怎么了?”云韶探出一丝灵力,发现昭元灵力些微紊乱,顿时扣紧了昭元的手腕输入了一些灵力,替他梳理完整。
昭元将头靠在云韶膝上,低头不语,半天才平复了气息。
奇怪,内里越是不安,在见到云韶的时候,越是能够平静下来。昭元愈发喜欢呆在云韶身边,即便什么都不说,亦是心安。
云韶拍了拍昭元的脑袋,心中疑窦渐生,不动声色道,“正好很久没见到你,同为师切磋一下如何?”
“好!”
两师徒化身青光,顷刻之间现身镜台上空,水声簌簌,大风猎猎,衣衫动荡。云韶御风而立,挥袖在镜台之上筑了结界,防止打斗之中侧峰遭到殃及。
昭元还剑归鞘,双手飞快结印,指间青光乍起,在接触到皮肤之后骤然变成一道耀目的光帘,上面覆着密密麻麻的咒文,又飞快收敛不见。正是云韶曾经教给他的饮歌诀,虽是繁复难以掌控,但若是作为起手式用,却能够减少施术所耗时间,不至于被云韶在速度上死死压制,留得喘息时间。
云韶见昭元这谨慎小心的模样,微微一笑,静静等他出招。
十年已过,诸般术法熟稔于心,昭元亦是不须念咒,便能将诸多术法随心而为。并指胸前,冉冉青光升起,双手平摊之后,在那虚空之间凭空出现一道水镜,昭元神色肃穆。
“起!”
镜中忽生枝蔓错落,一藤接一藤扭转缠绕,爬满镜面,在落音之后青藤立刻冲破镜面,以破竹之势冲向云韶。
云韶袍袖动荡,悠然向后横移数丈,凝目如电,那成人手腕粗的数道青藤,还未来得及攻到面前,都已经枝蔓凋零,待到身前时,竟是齐齐从中折断,枝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第二招过了。”云韶语声清雅,目若寒星,连发丝都不曾凌乱。
昭元一击不成也不气馁,扣指凝立虚空纹丝不动,刹那间,云韶身形再退,原本站立的地方已被无数冰凌穿透。
“三招了。”云韶的声音仿佛来自天际,昭元心弦一紧。
紧接着话语声的是一片连天业火,昭元御风瞬闪躲过,一道水咒扑过去试图熄灭,然而那火竟来势不减,奔着半空中的昭元汹汹而来。昭元这才知晓这并非寻常火苗,怕是三味真火,遇水不化,灼人神魂。
可昭元今非昔比,又怎会被小小火苗逼得退无可退,回手在身前筑起一道水幕,暗含八卦之形,侧旁分出的八道冰凌在真火将至之前已经成型,三味真火遇之发出一声嗤响。青烟散尽,果然大火已被消无。
云韶不须全力,术法道诀如臂使指,发无间隙,速度之快,逼得昭元连连倒退。非得用禁咒么?一念在心头飞速划过。
昭元拧眉,反正对面之人强悍不可逆,亦是无需顾虑过多,后退中飞速结印便是阴阳禁咒,“昭昭其有,冥冥其无。裂缺霹雳,凶妄尽摧!”
晴空中白云徘沓而开,刹那间滚滚烟尘遮天蔽日,乌云压上头顶,中有雷霆隐隐,飞速聚于云韶头顶。云韶平淡的神色终于微变,于倒映的身影中分出一道式神留在原地,自身掐诀消失于虚空!
一道闷雷劈开重重雾霭,响彻天地,将那半空中还在远处的式神从中一劈两半,燃烧作烟尘,渣滓不剩!这道雷落下后,这才云收雾霁,露出朗朗青天。
云韶闪身出来,对着虚耗不止的昭元道,“拔剑!”
抢攻,防守的密不透风。退守,云韶更近一丈,连天气势虽不逼人,却压得昭元无法抬头。昭元怒吼一声,终于被万千金芒逼得退无可退,身后已是侧峰山崖,昭元在山壁上狠狠一蹬,山石尽碎。
宵练似是知晓主人心意,镪地一声出鞘,被昭元握在手中。
叮叮叮叮接连一十六声清脆声音过后,金石相接,火星四溅,昭元终于得以微微喘息。瞬闪回原地持剑而立,急喘几声平复呼吸。云韶凭虚御风,长眉微挑,凤眸含威,秀丽而端庄的面上,不知为何也敛了微微寒意。
昭元于术法上不及剑道,凭借宵练剑之威,不拼法术仅拼剑法,想必还能坚持几刻。
以往云韶同昭元短兵相接之时,往往留了五成力,今日云韶一改往日作风,招招式式紧逼,逼得昭元险象环生。
原本禁咒一出,昭元已是灵力不继,若非元婴之身,还能抽调灵力,怕是早已趴下了,饶是如此,弃剑认输仍是旦夕之间的事。
“再来!”云韶清喝一声,声中暗含神识压制,震得昭元心神微荡,灵力险些走岔。
铛地一声,双剑交接,昭元虎口迸裂,长剑几欲脱手。
这就是他和云韶的区别么?昭元长发散乱,看着依旧清贵优雅的云韶暗暗道,眼前金星乱冒,几近疯狂,已经完全忘了两人仅仅是切磋而已。
云韶再度接近,剑光凌冽,昭元怒吼一声,想也不想地一剑劈出——
“啊!!”
“昭元!”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昭元眼前一片模糊,只见到了一分血色,伴着划破皮肉的轻声,随即如遭雷击,头脑一沉便坠了下去。
第26章 读心
鼻端似乎又嗅到了熟悉的香气,烟火缭绕,清幽雅致,像是供香焚烧过后的余味。
昭元掀起眼皮,果然身在云韶的房间,案几旁边只余残香。欲撑起身来,手腕上却是一紧,昭元望去,两根细长的手指莹莹如玉,搭在自己脉上,正是云韶。
云韶长眉微蹙,双目中微有忧色,寒翅一般的长睫微微垂着,正看着他。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即使一句话不说,还是让昭元感受到了阵阵的愧疚。回忆追溯到昏迷之前的一幕,像是青光一闪,来不及躲闪便被制住了。而那分血色……昭元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云韶的小臂上,尽管那里已经恢复的光洁如玉,但是昭元记得清楚。
这才回想起,最后一刻,自己神智昏聩,云韶竟是拼着自己受伤的危险上前,为自己施了清心诀。
“若不是今天逼你,你这是打算隐瞒为师到几时?”语声清淡,难掩失望和惆怅。
昭元弹起身,跪在床榻上,俯身给云韶叩头,半晌没抬头。
“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若是拖得久了,恐怕你已经走火入魔了。到底症结何在,你还不愿说吗?”云韶扣紧手。
昭元以头触榻,半晌不语。
手腕上的两指更紧。昭元头脑嗡的一声,骤然一重,甚至没来得及阻止便已经不能出声,一道神识温和而又强横地闯入了识海,任凭如何抵御,一往无前地突破了所有桎梏,就这样闯进了识海深处,翻检探看。
所有记忆心绪都如同被剥光了外壳的蚌一般,只剩柔软的肉心,一览无遗。昭元身体轻颤,完全抗衡不住。
云韶收回神识。昭元已经面色惨白,俯身干呕,半晌才直起身。
云韶向来重视别人的想法和心情,若不是当真急了,以云韶的性子,绝不会用这样强硬的办法。昭元霎时间甚至不愿抬头看云韶,他怕师父那张熟稔清俊的脸上现出鄙夷和失望的神色,哪怕是一丝一毫,都足以令他崩溃。
可他师父到底还是温颜拍了拍他的肩,沉吟半晌才道,“断袖之事……”
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句,“你原也无需这般自责。这类感情,为师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到底亦是亲眼见过。书中云,此乃天性使然,违拗不得。人间本朝有男风,豢养娈宠之事并不少见,动辄玩弄打骂,确实令人不齿。但是也有两两知己男子,相识相知,约定相守一生,其实无异于寻常男女。如那莽川君和景承义,未尝不是真心交付,可惜世事不如人意,到底错过了。”
昭元蓦地抬头。
“若是真心相待,是男是女其实并非最为重要之事。只是龙阳之好有逆阴阳人伦,世人能坦然看待的终究是少数,又兼之男宠之流屡见不鲜,是以对断袖多有鄙夷,也难怪你惶惶不安。可为师深知你脾性,又怎会多加苛责。你担心的,委实多虑了。”
是了,云韶向来洒脱,万事看得比常人更深更远,不拘于世俗,是他太过紧张,才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昭元目光闪动,亮如星火。多日来,压在心头的那座沉甸甸的山,轻易都为云韶三言两语挪走了,浑身一松。
云韶含了三分责备之色,“为师唯一介意之事,是你逢此事竟不愿告知为师,强自压抑,心魔顿生。是你虽尊敬为师,内心里却实在不肯相信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