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浴血,双目紧闭,苍白的唇边还挂着溢出的鲜血,身上有几处剑伤,尽管已经止住了血,仍是将青蓝衣袍都染红了。
昭元跟在后边,看着云韶染血的衣袍,竟是一瞬间浑然无措,指尖战栗着,连上前搀扶都忘了。
他从来没见过修为强横的师父,有过这样狼狈虚弱的模样。
而现在,看着师父紧闭的房门,他能做到的竟仅有在门外静静等候。
昭其也是惊讶不已,但见到昭元呆愣的模样,原本担忧师父的心情瞬间化为了烦躁,他低声对师弟道,“杵在这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请云归师伯!”
昭元如梦初醒,有些踉跄地出了府门,师伯云归倒是已经到了门口。昭元愣在原地,也不行礼。脑中一片空白,还是师兄昭其将他拉开,才懂得给师伯让开一条路,好让他进房。
昭如跟在自家师傅后面,见到昭元这般神态,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同他道,“放心吧,太师傅和我师父出手,不会有事的。”
又转而对一脸凝重的昭其也安慰道,“你也应该明白,修仙之人到了师叔这等境界,只要还有一丝元神未灭,无论多么致命的伤,都会愈合的。”
见两人都不应,昭如只好寻了个地坐下,与这两人一同等候。
不知过了多久,云韶的房门打开,昭元骤然起身,太泓一脸冷峻地从内走出,只道了一句,“好好照顾你们师父”,便带着云归等人离开了。
观其面色不虞,像是有什么事要先行处理。
房内仍是血腥气极重,昭元抢先进入。云韶躺在榻上,一身素净的中衣,面色倒是不似刚回山之时的灰败,却仍在昏着。昭元从未像此刻一样感受到自己的无力,在云韶遇险之时,他竟是一无所知。
换句话说回来,就算当时他在云韶身边,依照他现在微薄的力量,不成为云韶的拖累就已算是万幸,哪谈得上救师父于危难之中。
修仙以来,力量日渐增强,自觉已非吴下阿蒙,可临了这样的事,才显出他的修为,在别人眼中是怎样的渺小。
昭其绕过他,将榻上的云韶打横抱起,送到了府内的灵泉内,一手运起灵气,顺着云韶的肩井穴送入,温和地替他治愈伤势。昭元亦步亦趋地跟过,见状忙上前打算帮忙替师父疗伤。
昭其却挥开了他的手,眉目间含上了几分不耐,“这里有我就好,你先回房吧。”
昭元看了一眼浸在池内的云韶,不愿道,“师父受伤,我也理当帮忙,怎能一人偷闲?再说,若是师兄累了,我也可代师兄替师父疗伤。”
“看你这手足无措的样子。”昭其睨了他一眼,“哪里还算得上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你若是灵力一个走岔,以师父现在的情况,哪里承受得起?”
“亏得师父劳累一月,亲自炼剑。如今碰到一点事便这样慌忙,难成大器。”冷冷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昭其便凝神疗伤,再不去管少年的反应了。
昭元僵硬在原地。他与师兄虽是同出一门,实际上交集还远远不如同师伯门下的昭如多。师兄弟二人平日生疏,这也是头一回这样不客气地对话。昭其的话像尖刀一样刻薄而不留情,若是换了往日,依照他的性格早就反唇相讥。可今日昭元确实因为云韶的情况而心绪烦乱,竟是提不起反驳的心思来。
更何况昭元知道,昭其有句话说的还是对的。现在他的情况确实不适合为师父疗伤。
昭元默然,只得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池内的云韶。
也是奇怪,放眼如今的修仙界,渡劫后期的修为已经是顶尖的强横。若是度过二次仙劫的金仙,早就位列仙班,不得插手凡间事。而以云韶的地仙之身,说是能在凡间横着走也不为过,到底是为何,竟能将云韶重伤至此?
第13章 不进反退
朦胧间感觉到搭在自己肩上的一双手,云韶闭着眼睛,习惯性地问道,“阿杏,什么时辰了?”
身边清淡的男声传来,“午时了,师父。”
最后师父二字有意被加重。云韶一顿,意识这才清醒,他睁开双目环视了一遭周围,又慢慢闭上。反复几次,眼前黑沉的金星才渐渐消下去。
拍了拍还在为自己输入灵气的手,云韶道,“昭其,辛苦你了。”
外伤都已尽数愈合,断掉的经脉也被接好。只是胸口的沉闷之气还在,灵气运行滞涩。云韶捂着嘴唇闷声咳了几声,几缕鲜红的血色压抑不住,顺着指缝滴落进了灵池中。
“师父……”昭其凑近半步,伸手欲扶。
云韶摆了摆手,哗啦一声,自己搭着池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被池水打湿的墨色长发尽数贴在了同样湿透的中衣上,云韶施了个净身咒,瞬间便周身清爽。
接过小徒弟手中的外衣,云韶将长发虚虚一揽,随意地披在肩上。
昭其直直的盯着云韶露出的那片后颈片刻,直到那片肌肤被外衣遮盖。在云韶转身之前便收回自己的目光,肃颜垂手而立。
“都这般严肃做什么?”云韶扫了一眼两个徒弟,有些失笑,“死不成,放心吧。”
云韶又看了看垂着脑袋的小徒弟,往日若是凭着昭元的性子,一定第一个冲上前来,怎的此刻倒是这般沉稳了?云韶又看了看一旁面如止水的昭其,不动声色道,“我没事了。你们两人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吧,不必守着我了。”
昭元低低的应了一声,语气低沉,转身出去,昭其晚他一步,被云韶叫住,“昭其。”
昭其闻言回身,“师父有何吩咐?”
“你和你师弟说过什么?”云韶问他。
昭其惊讶于云韶的洞察力,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将之前训斥昭元之言重复了一遍。
云韶听完叹了口气。“昭元还太小,你这样斥责他,却是有些过了。你能做到临危不乱很好,可你也是早入门了二十年。”
昭其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云韶轻轻咳了几声,紧了紧身上的外衣,“宵练剑之事,为师知道你虽嘴上不提,却也总觉得为师对你师弟偏心了些许。那是因为你禀性扎实,平日修炼也让为师担心少些。可是在为师心中,你和昭元都是一样紧要的,并不分主次。”
“你和……”看着昭其恭敬而无声的样子,云韶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
又想起一事,“为师此番去心灯界,寻了几味心灯界独有的药材,炼成了一颗反元丹。应是对你此番突破多有进益,你先拿去,静坐后服下,闭关试试。”
其实此番前往心灯界,一是闲来无事,应好友之邀,二也是为着昭其多年瓶颈困境而去。云韶隐去其中重要关节,说得云淡风轻。
昭其抬头,目光中这才有了几分激动,上前双手接过,真切的道了声谢。
府内青光一闪,万千光点萦绕云韶周身,凝成片片光束,映亮了云韶苍白的侧脸。云韶点了点头,“去吧,为师先行一步。”
说罢,光华凝成一道法阵,繁复花纹在地上印刻而成一道传送阵,云韶踏入其中,片刻没了踪影。
天舫正殿,青烟袅袅,将殿内熏染地宁静清心。传送阵的光华闪过,云韶看了看大殿,竟是几位师兄都在。
太泓从座上走下,伸出几指搭在云韶腕上,探出一丝灵气。一向云淡风轻的面上几番扭曲,终是带了几分痛恨,“心灯界欺人太甚!”
云韶本人倒是不太在意,“师父莫恼,我无事,就是此番还需劳烦师父前去解救,委实丢人,还连累师父提前出关,实在是让徒儿心中过意不去。”
“折了十年修为,你倒是看得开。”太泓气极反笑,“渡劫后期的修为,眼看着便能功德圆满,白日飞升。这下倒好,伤及根本,不进反退。”
在旁听了许久的云洲沉思许久,谨慎地开口,“心灯界与天舫一向交好,怎会……到底发生了何事?”
“离开之前,秦初君临行相送的酒中有锁灵之效,出了心灯界便有异兽狰窥伺在旁,一路追杀。”云韶同几位师兄淡淡解释道,“幸而随身带着还碧丹,强行催动灵气,提气御剑,才能为师父感知,救我一命。”
正是那还碧丹耗尽元神之力,才能伤及根本,可谓搏命之药。
云归皱眉,“秦初君与你相交多年,从未有得罪。怎么会?”
太泓这些年潜心悟道,已经淡出天舫,不作较多过问。但是这般欺负到山门前的情况还是头一回,不由也动了真怒,“锁灵散早就是修仙界禁药,秦初既然敢做下这等下作之事,于情于理,少不得要让心灯界给个说法.”
那异兽狰形似赤豹,五尾一角,性极凶残,却也不是逮着谁便紧追不放的。再说那狰想来单独出没,从不结群,亦是不在心灯界附近出没。若强说是巧合,怎的就这般巧?
云洲闻言也带了几分怒色,“这是自然。无凭无据,如此暗算,当我天舫软弱可欺不成。”
云韶出声道,“几位师兄且住,今日这番情形,却是我自找苦吃。”
太泓闻言冷哼了一声,“你自己知道便是。”
原本地仙之身,便已经脱离人世之外,是修仙界中最接近天道的存在。对万事万物的因果感知,自然强于别人,不可能在之前一点察觉都没有。对于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云韶其实已能隐隐感知到此行大凶,只是并不真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