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日,大军终于得胜,抬棺而归。新帝下了诏追封,上面写的是一品大将景承义的一生功绩。
城外一处青山上建了将军冢,豪华而荒凉,无人洒扫。徐衍之带着景承义最爱的酒前去祭拜,无关功名,不论对错,这一世都只剩清酒一杯。
“后来,我知道他在奈何桥边等了我很多年,或许是想等我一起转世。可我本就不是轮回中人,他又能去哪里寻我……到死都是个傻子。”莽川君叹了叹,倒是目光平淡,看不出悲喜。
“当真没有别的办法,离不开这里了吗?”昭元静了静,问他。
莽川君摇了摇头,“我宁愿从来未离开过这里,从未见过他。我现在这样都是咎由自取,可他到底是无辜牵连……只希望他能重入轮回吧。”
昭元听完又是默然良久,认真道,“你不要绝望。以后我会多多留意,希望能找到办法。帮你脱离这里。”
莽川君笑了笑,其实并不抱希望,还是说了句,“多谢。”
昭元想了想,又问他,“你既然爱他,知道当有大变之时,为何不脱身,带他上神殿让他陪你到百年不就好了吗?也就没有之后的为难了。”
“我自己生活在囚笼里就罢了,何苦再将他关进来。如此日日相对,不得自由,更是悲哀。他那么骄傲,即使为了我不说,我也明白……他不会开心的。为国捐躯,他死得其所,对得起天地,对得起他自己。”莽川君闭目,忽然一行泪落了下来,又被他极快地拭去。
“我师父……为何会认识你?”
“是有些渊源,等他以后自己告诉你吧。”莽川君目光再次放空,显然是不欲多说。
门口传来衣袂响动之声,只见云韶去而复返,冲着莽川点了点头,“去了苏州的富贵之家——他是功德簿上有载的良将,上面早就定了三世的好去处。我把他捞上来的时候他的记忆都落入忘川了,浑浑噩噩,倒也省事,你莫要担心了。”
莽川君向他行了个大礼,云韶忙将他扶起,不再多说,带着昭元下了神殿。不知莽川君动用了什么手段,沸腾的海面复归平静,也不见海族踪影了,只有些人类仍在岸上张望,却也不复之前慌张拥挤。
云韶舒了一口气,竟觉牢固已久的境界有所松动。昭元感觉到师父周身气泽浮动不稳,也侧目看向云韶。只见云韶手中拂尘随风扬起,人却是一片波澜不惊,甚至略有喜色。
这一趟,竟也算积德了。不知何时才能真正道心圆满,云韶下意识地瞄向了身边的小徒弟,微微一笑。
“走罢。”
第10章 心动后期
反正也不急着回程,云韶带着小徒弟一路边走边游,倒是让昭元玩得流连忘返。二人在临淄过了个元宵节。
人间的小城极为热闹,到了这日晚上更是张灯结彩,一串串的长绳串着一道道谜题,不少人在灯下驻足猜谜。云韶也应景地猜了几个,得到的小玩意都给了昭元。
无非是香囊泥偶一类的小物,昭元不说,云韶却看得出他极为开心。云韶倒是见过诸般繁华,可昭元自小在山中长大,没见过元宵节的热闹,此刻尽是少年心性。
这座城坐落在一座山脚下,人们在灯会之时还会放烟花。漫天的烟花刹那间迸裂开来,煞是好看。还有放置在地上的,点燃之后喷出红蓝色的花火。正所谓“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便是这样的景象了罢。
云韶见少年瞪得目不转睛,便转身欲为他也买一个,却被少年红着脸拒绝了,想是怕被人嫌幼稚。
云韶莞尔,明明不大,反倒成天装的像是小大人一般。
路边的小摊卖着桂花汤圆,粉粉糯糯地煮了一锅,白滚滚地在沸水里上下浮沉。云韶给自己和小徒弟各要了一碗。那白瓷的碗底盛着圆圆的几个汤圆,上面撒了些干桂,咬开一点便能见到里面的芝麻馅。
修仙之人虽早已不求口腹之欲,但是这样应景的食物,热热地吃下,总让人觉得早春的寒气都被驱散了去。
这一晚昭元过得极为开心,合了眼,梦中还是漫天炸落的烟花,还有那一碗热气满溢的汤圆。
天舫位于西南,师徒二人御剑回山的时候路过贵州。那有一片片梯田,高空看过去,一片片连绵如镜,在暖澄澄的阳光下反射着白光。
贵州的梯田虽然不如广西龙胜、云南元阳那般为外界熟知,可美景完全不逊其他。
飞剑降低高度,昭元肩上的青鸟欢快地鸣叫了两声,竟是自行滑翔下去了。昭元一声惊呼,云韶无法,便也跟着它去了。青鸟展翅飞到梯田附近一片茂密的竹林中去了。那里有一片白鹭在竹上筑巢。
毛茸茸的幼鸟在巢中嗷嗷待哺,也有成年的白鹭往来投喂,视野的尽头,是成片的白鹭在梯田中穿行。
农民在梯田中耕作,正是水稻种植的最佳时节,弯着腰插秧的人们在水中映出清影,时光都在这片广袤的梯田中凝固。昭元长舒一口气,胸中莫名的情绪回荡。
自从上次莽川君一事后,昭元亦是有所感触。半大的少年见过了生离死别,对因果感悟更甚,这并不是师者用言语引到能够轻易做到的。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自己去体悟,这正是云韶带昭元出天舫的原因。
何谓生死?并非是跨越阴阳的简单界限。有人百死莫赎,有人虽死犹生,总有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能超越生与死的距离,依旧滞留世间。有人的精神,后来便成为了后人前进的动力,比如景承义为民保佑边境太平的一去不回。也有人的执念,在经年之后依旧萦绕心间,迟迟无法忘怀,终成桎梏。
何谓对错?标准并没有人去真正恒定。
如今百年过去,余下的,不过是尘埃和不愿逝去的记忆,也都随着浩浩汤汤的忘川飘零去了。似乎什么都留下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带走。生死何殇,对错何妨?不过是农民插秧时弯腰又抬起的一个墟隙。
昭元清啸一声,惊得白鹭振翅飞起。周身气势层层暴涨,云韶神色一动,这不着地的,怎么在这地方突破了?
随即提着昭元的后领便离了远处,寻了个无人的郊外,张开结界替他护法。
心动后期!
过了很久,夜幕低垂,昭元睁开双眼,眼中精光四溢,霎时又被压下去,变回了少年特有的清亮。但是若仔细观察,还是同平常凡人有着很大的差别的,正所谓,神蕴其中,倒是有了几分返璞归真的真意了。
云韶回过身来,点点头,“想不到你竟能有所感悟,很好。”
“多谢师父。”昭元面露惊喜,只感觉身上气力不尽,生生不息,竟是无处发泄,恨不得隔山打牛了。青鸟落在他的肩上,心满意足地用喙梳理自己华丽的羽毛。
“回天舫!”云韶长袖一挥,“去兵器阁那里选一把自己的剑吧。”
昭元大声称是,少年挺拔的身姿如竹如松,想起了昭如那把剑,不禁对自己的那把剑也充满了期待。
这一趟人间游,终是不虚此行啊……
回到熟悉的天舫,昭元第一时间就去了兵器阁,那处大门敞开,上书拾器二字。想必意思是说,只选了一样自己的兵器,并不算真正厉害,不过是几岁孩童拾得了兵器而已,要如何使用地得心应手,发挥出其应有的威力,为时还早呢。
昭元挑了挑眉,仪态闲适地进门,阁内果然不负盛名,兵器架上格式兵器一应俱全。一路前行,走到最后才看到了剑阁二字。昭元推开那道门,门内目光所及之处是各式各样的剑,像是被光阴尘封了一般。
很多剑上都落了一层厚灰,昭元知道,那其貌不扬的样子,就是等待有朝一日能寻到那剑的有缘人,揭开层层尘垢,重新在它择定的那人手中锋芒毕露,恣意昂扬。
昭元走了一圈,时不时拿起一把剑,细细摩挲。
可不够,不对。轻了几分,重了二两,握在手中终不似心中最想要的那个样子。越走昭元眉头皱的越紧,剑阁越走越深……
昭元是被剑阁最深处的那几把剑逼出来的,那些剑皆是天舫前辈所用,已经不是放了多少年岁。剑有灵,他想必不是它们的有缘人罢。
剑阁逛了一趟,竟是一无所获。
昭元既是意外,又是不信。旋身复入,竟是一样的结果。这才不得已放弃,打道了回府。
路上遇见了昭如,倒是没遭遇无情的嘲笑。
昭如道,无非是没缘,不是你无能。
第11章 宵练
“师父回来了。”昭其感应到云韶的气息,早就候在门外。
云韶颔首,视线在大徒弟身上走了一圈,“怎么,还是毫无进益?”
昭其低头,“弟子惭愧。”
云韶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无论是谁都有瓶颈之时,只是尚却一个突破口罢了,你也不要着急。”
“弟子愚钝,资质平庸,不如小师弟伶俐……”
云韶制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淡然道,“修仙之初进境快也是有的,到了后期,愈发接近天道,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快,停留个一年半载那是常有的事,你不要自责,更不要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