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常年关在黑暗中的蒲公英姑娘们,几乎全都双目失明了,她们目光呆滞,听到人声也没有多大反应,只有听到长剑出鞘时,才会浮出畏惧又憎恶的恐慌。”
“被放出来的时候,蒲公英姑娘们簇拥在山洞口,没有一个有勇气率先踏出去。后来不知道是谁先变成了原形,慢慢地,所有衣衫褴褛的姑娘,悉数变成了蒲公英。”
“她们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一场大风刮过,于是顺势趁风而起,飞到阳光之下,飞到冰天雪地之中。”
“长安,你要是见过那个场景,你此生怕是再也无法忘怀了。”薛云深苦笑了声,“我以为这已经是最大的灾难,没想到之后见到那些被关起来的孩子们,才知道什么叫天理难容。”
“数以百计的十五六岁少年,被关在一间不到卧房大的房间里,骨瘦如柴地相互挤压着,没有食物,也没有水,等到他们什么时候饿的受不了开始吃同类了,那扇紧闭的铁门才会打开,才会有人出现,大义凛然地告诉他们,他们所遭遇的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我父皇。”
“不过有件事情你说对了,”薛云深回视许长安,“被救出来的少年里,几乎全是十八岁以下的,偶尔有几个十八岁以上的,不是天生残疾,就是后天被同伴吃掉了四肢。”
这是因为十八岁对于植物人来说,是道分水岭。成年的相对比未成年的,拥有更强壮的体魄,和更厉害的能力。
未成年的极其容易死亡,而成年人只要一息尚存,便能战斗到最后一刻。
“我当时以为右相是罪魁祸首,”薛云深淡淡笑了下,“没想到他不过是被推出来替罪的弃子。”
“幕后主使另有他人。”
这个他人的面目,已经昭然若揭了。
“即使有太后与孝仪贵妃的隔阂在,父皇依然待皇叔不薄。逢年过节,总是遣我们三兄弟,去寒山寺送东西。有时候是衣物,有时候是吃食。”
“皇叔从来都是副无心朝事的模样,每每我们去了,总拉着我们弘扬佛法,二皇兄因此十分畏惧皇叔。说来好笑,他堂堂一个皇子,平生最惧怕的事情,竟然是皇叔留他在寒山寺小住……”
薛云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今日发生的一切已经超脱了他的认知。他记忆里佛法高深的皇叔,到头来,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我去吩咐船师,务必尽快赶到临岐。”薛云深道。
只要进了许长安姐夫宁逸掌管下的临岐,便算是成功脱身了。
——这句话薛云深没说,许长安却已然懂了。
以布衣僧人薛望多疑的性格,知道他们上了锁梅岛后,肯定会派人追杀。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船身重重一晃,毫无防备之下,许长安手里的瓷碗当场摔了个鸡零狗碎。
“公子,公子您没烫着吧?”楚玉一个趔趄,险些撞到尖锐的桌角。他听见瓷碗落地的清脆响声,慌忙从后来奔过来,扶住了东倒西歪的许长安。
“我没事。”许长安摆了摆手,紧接着发现一件事。
船停了。
与此同时,船师满头大汗得找到了薛云深:“殿下,四周密密麻麻都是海草,浆板在海草里头,根本划不动!”
“四周?”薛云深踏出弩窗室,“有多少——”
这个问题不用船师回答了,因为薛云深已经借着月光看清了。
举目望去,微微起伏的海面上,全是绵延不尽的海草,看不到尽头。
“你派一队水兵下去,将海草割开。留下两队人朝着割开的海草,奋力摇桨。剩下的三队,一队留在弩窗室里,两队跟着我上甲板。”
说完,薛云深朝焦急不已的船师笑了笑,道:“敌人来了。”
几乎是在话音落地的瞬间,一支带着火光疾速射来的火箭,正中了勾陈号上的生牛皮。
大战开始了。
薛云深点好人马,临上甲板前,还回到卧房,当着众人的面亲了亲许长安:“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我会保护好你和孩子地,相信我。”
这句寥寥不过数十字的话,薛云深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直到许长安的点头同意为止。
“看好你家公子。”
对楚玉丢下这句话,薛云深关上门,出去了。
尽快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但实际上的情况,依旧出乎所料。
身陷囹圄的勾陈号附近,全是火光重重。数不胜数的船舰,仿佛瞬间冒出来似的,将孤零零的勾陈号围在了中间。
那位下午才见过的年轻将军,见到薛云深出来,还遥遥拱了拱手,道:“墨王殿下,别来无恙啊。”
“承你吉言,本王好得很。”即使敌众我寡,薛云深依旧面色沉静,目光平稳。
年轻将军咧嘴笑了下,似乎懒得再说话。他朝周围船只放了个爆声尖锐的烟花,以作讯号。
颜色寡淡的烟花在漆黑的夜幕下炸开,进攻拉开了序曲。
无数火箭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射在船身上,又让生牛皮滑了下去,偶有几支带着疲软的杀意射到甲板上,还未燃起火花,已先让勾陈号上的士兵踩灭了。
薛云深看着对面迟迟不动的船舰,内心隐隐有股不安。
这股不安,在他得到下水的士兵割开海草,清除一条坦途时,达到了顶峰。
勾陈号费力地在海草上调转了方向,刚沿着没有海草的方向行驶了片刻,一只庞然大物就悄悄露出了身影。
“楼船!是楼船!”
“它要撞过来了!小——”
水兵的话没能说完,一支从楼船上射来的火箭,贯穿了他的喉咙。
紧接着,加速航行的楼船,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勾陈号。
只听见轰然一声,勾陈被体型相差悬殊的楼船,瞬间撞掉了数条纵椼。
这声巨响仿佛真正的开端,观望不前的战船在响声过后,悉数加快速度驶了过来。
第一个敌人跳上了勾陈号,很快,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
许长安被困在卧房里,听见外头厮杀声震天,楚玉却拦着他,无论如何不肯放他出去。
不大的屋子里,许道宣和如意已经前后出去了半盏茶的功夫,别说不见人回来,甚至连声都没有。
“楚玉,你让开。”许长安冷静道。
楚玉全身压在门板上,闻言死命地摇了摇头。他方才和许道宣一起出去看过,虽然只见了一眼就让许道宣给推着回来了,但那仓皇之下所瞥见的画面,深深地镌刻在他脑海里。
“你不让,那我就要动手了。”
“公子——”楚玉带着哭腔道,“殿下不让您出去。”
许长安忍到此时,耐心已然告罄,他猛地抬手在楚玉后颈处一敲。
将软软倒下来的楚玉安置在椅子内,许长安自眉间抽出花剑,急步上了甲板。
下一刻,见到甲板情景的许长安,险些当场心神俱灭。
“不!不不!”
变回原形的如意,已经吃到不能再吃了,他看见跳下来的敌人举剑砍向了浑身血淋淋的许道宣,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奋力往上一弹。
“呲噗。”
两道来自不同方向的声音响起。
许道宣将最后一根刺对穿了敌人的脖颈,搂着怀里无声无息的如意痛哭失声。而不远处的薛云深,用最后一片花瓣,结果了将箭矢射穿薄暮胸膛的敌人。
“王……王爷,我没事,小心,小心您背后……”
薄暮断断续续的话说完,来自背后的箭矢却没有到来。
许长安举剑拦住了那支火箭。
“你来做什么?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出来!”薛云深腹部扎着支深深没入他体内的箭矢,怒斥许长安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
“我不出来,等着给你们收尸吗?”许长安侧身拦下又一支射来的箭矢。
“我说了我可以解决他们,你——”
薛云深的话让一阵鼓掌声打断了,年轻将军站在楼船上,用一种颇为欣慰的口吻道:“两位伉俪情深啊,也罢,那今日下官就好人做到底,送二位一齐上路。”
有那么一瞬间,许长安仿佛听到了拉弓上弦的声音。他环顾一眼四周,发现到处都是尸体,都是舔着火舌的箭矢,都是敌人。
薛云深来不及说话,他猛地揽住许长安,将许长安往甲板下方一推。
紧接着箭矢破空声响起,许长安明显感觉到薛云深整个人震了震。
“别出来,乖。”薛云深匆匆说完,随手从地上捡了知长刀,回手斩断了射向许道宣的箭矢。
“还愣着干什么?等着变刺猬吗?”薛云深怒骂道。
许长安看着薛云深来回奔波,顾此失彼的背影,看着他背上明晃晃的箭矢,忽然闭上了眼睛。
“气走灵台,通百穴……”许长安回忆当初小银龙点穴的顺序,一处不落地照做。
若隐若现的气流在许长安体内窜动着,等气流重归一处,他倏地睁开了眼睛,厉声喝道:“借我万剑归宗,斩诸天妖魔,杀!”
然而静悄悄的,没有小银龙的帮助,他手中的花剑依旧是一柄完整的长剑,没有丝毫变化。
他使不出万剑归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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