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真心希望您的研究能够一直这么顺利下去。”辛朵莉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装着希冀的光,“如果真的像您假设的那样,我们将会在未来某一天在他身上发现对抗恶性HLM病毒的方法的话,不知道能拯救多少无辜的生命啊。”
我微微抬首,又问:“应该快到晚餐时间了吧?”
“快到了。”辛朵莉看了看手腕上的微型显示器,“还有大概三十分钟,就到用餐时间了。”
我让辛朵莉先行离开去忙其他的事,自己走去餐厅让厨师们率先准备了两份餐点给我,在他们好奇的目光中报以了友善地微笑,端着两个食盒再次避开其他人的视线,走进了隔离室。
杰拉德依旧坐在原地。我离开观察室后他的目光就又失去了聚焦点,眼神有些浑浑噩噩,不知道在看着哪里。
这是饿昏了?我暗自发笑,保持着缓慢的步伐靠近他,在他身旁坐下。这几次以来,我也发现了越缓慢平和的动作越不容易引起他的警惕,如果忽然快步靠近或者发出巨大声响,就会刺激到他的精神。所以我一直以来都尽量放轻脚步,说话也绝不会用太大的音量。
“张嘴。”我摇晃着叉子对他说。
杰拉德慢慢眨了下眼睛,看着我手里的叉子,没有任何反应。
“张嘴。”我耐心地重复了一边,同时拿着叉子将食物递到他嘴边。
杰拉德这才如我所愿张开嘴。我将食物送到他嘴里,在他咬上叉子的那一刻往外抽走。但这次杰拉德却咬住了叉子,没有再直接咬断,但也没有松口,就这么咬在齿间。我试着往外抽了几下叉子,但他咬得紧紧的,无论我往哪个方位动都无动于衷。
这家伙奇怪的小动作越来越多了。我一边想着一边左右晃动叉子,他的脑袋也随着我手的弧度左右晃动,一双眼睛还不忘一直盯着我看。我终于克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快给我松口,小混蛋。”我笑骂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我干脆将左手端着的食盒放到地上,腾出手捏住他的右侧脸颊,往外拉扯了几下,“赶紧松开,还想不想吃饭了?”
我用力不大,他估计也没感觉到疼痛,任由我拉扯着他的脸颊,看起来依旧没有松口的打算。
我也借此机会观察起他的牙齿。从牙龈和牙齿颜色的状况来看十分健康,就是有点脏,明天早餐之前可以试着给他刷刷牙。我挑眉想着,不知道他会不会把牙刷咬断。
“你再不松口,我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出去吃饭了。”我威胁道。他听不懂我的威胁,我就干脆两只手都松开,作势起身。
杰拉德这个时候才有反应,他依旧用牙齿咬着叉子,但却伸出一只手,和中午一样拉住了我的手腕。我被他拉住手,也再没办法顺利起身,重新坐回地面上干脆就这么让他抓着我的手,好整以暇地跟他对视着,看他打算把那个叉子咬到什么时候。
他现在的样子其实挺好笑的,嘴里叼着个叉子,右侧脸颊由于过于苍白,还残留着几道刚刚被我捏出来的浅淡红印。
我的手被他抓得有点发麻,不过碍不了多大的事,也就任由他这么抓着,跟他继续进行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的对视。
我注意到他的眼眶四周的皮肤又开始泛起青紫色的痕迹,皮肤下的血管也变得明显起来。这种现象在这段时间里一直不多见,但是我也看见过好几次了。推测起来,大概就是他脑神经系统和病毒之间的某种反应或者联系,暂时不清楚形成这个现象的原因,但大概和他现在丧失的所谓思考能力有一定关系。
“你在想什么呢?”我轻声问道,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慢慢在他的鼻梁和脸颊上抚摸着,“我可是对你那不知道究竟存不存在的想法好奇得很,要是你以后恢复了还能记得这一段经历,一定要告诉我你此时此刻都想过些什么。”
我笑了几声,“不会是在埋怨我没给你吃更好的东西吧?”我看了看一旁餐盒里的菜色,“这些餐点在我看来营养健康又美味,不会是不和你口味吧?”
我将大拇指按在他的嘴角处轻轻搓揉起来,帮助放松他不知为何紧绷起来的面部神经,这么过了好一会儿后,他忽然松开了牙齿,叉子也随之往地上掉落。我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叉子,拿在手里转了两圈,“总算还给我了,嗯?”
杰拉德微张着嘴,依旧僵硬着脸,除此之外手上的力度也没有放松,牢牢地抓着我的手腕。我没介意太多,单手将餐盒拿起来放到大腿上,总算是叉起了第二块食物。
放到杰拉德嘴边的时候,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张嘴,表情茫然地看着我,呼吸不太稳定了起来。
我看着情况似乎不太对,用叉子上的青菜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见他依旧没反应后,就放下了叉子。将手伸到了他的脑后,轻轻按摩着他的后颈和上背部,“放松,杰拉德。放松,别紧张。”
他眼睛旁的青紫色又浓郁了几分,眉头慢慢皱起来,眼睛里竟然闪过了几分思绪。但与此同时,我听见他喉咙里不断地开始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声音沙哑干涩,应该是很久都没有使用过声带了。
我现在几乎能够断定他正在试图思考,但是病毒不断地压迫着他的大脑,使得这个过程无比痛苦。而从他的表现里也能看出这一点。他握着我手腕的力气越来越大,紧咬着牙齿闭上眼,喉咙里不断地滚动着不适的声音。
我沉默着勾住他的后颈,让他的额头靠上我的肩膀,手在他的后背上不断拍打抚摸,尽力平复着他的情绪和不断涌动的血液。
我被他紧紧抓住的那只手张已经酸麻得有些抽搐起来,我没有试图让他放手,忽略掉手上传来的阵阵不适,在他耳边轻声安慰:“别想了,杰拉德,放松下来,我们还有时间,别急。”
我能感受到在我的手掌之下,他的背脊正持续轻微地颤抖着,额头上的血管也跳动着越来越显眼,这使他的脸部看起来极其恐怖,眼眶四周全是一片青紫。他靠在我的肩膀上,用额头狠狠地碾压着我的肩窝,像是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囚兽,试图从牢笼的缝隙中不要命地穿过。他使上了几乎要将我的肩膀碾碎的力气,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停歇下来,急促地喘息着。
我始终轻柔地安抚着他的背脊,将我手心里的热度传递给他。他的身体冷得不可思议,但我却能清晰的看到他额头上脉动的痕迹。他一直都是这么矛盾地存在着,像是一个寒冰制成的杯子中却安然无恙的盛放着沸水一般。
折腾了这么一阵后,他松开了我的手腕,额头依旧顶在我的肩膀上,发着愣。
我瞟了一眼手上的淤青,开始思考该如何跟那几个过度关心我的小家伙们解释这伤的来历。
杰拉德似乎缓过气来了,他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被我扔在食盒盖上的叉子,半闭着眼,平缓地呼吸着。
“再不吃就冷了,你也是该饿坏了。”我不停歇地轻轻拍着他的背,另一只手活动了几下,没感觉有什么大问题后,拿起叉子继续喂他吃饭。
他这次很乖,没有再咬住或者咬断叉子,大概是从这几次的喂食过程中得出了经验,或者已经再没有了咬断叉子的力气,只将食物咬下吞咽,没有带给我任何多余的麻烦。
杰拉德一下子变得十分疲倦,身体四肢也软乎乎的没有力气,我喂他吃完最后一口后,就直接扶着他让他躺上了床。他躺下来后就再不做出任何动作,也没有再执着地盯着我看。他疲惫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我也没什么胃口吃饭,安顿好他后就坐在床边看着他彻底平静下来的神情,他的呼吸逐渐变得低微而缓慢,没多大一会儿就深陷进了睡眠之中。
晚上有一个研讨会在会议室里展开,研究项目和我没多大关系,有所长那个老头子在,我也不大想去,所以现在走廊里都没什么人,也没有人路过观察室。我也乐得清闲,省得他们又大惊小怪。
第11章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睡着时候的样子。每一次清晨我进到观察室时他看起来都已经清醒了很久,整个白天都不会闭上眼休息,晚上也很晚才入睡——有时候甚至不睡。我记得几天前有一个晚上,他一直断断续续地在隔离室里走动着,我在半梦半醒间听着他的脚步,像是踩在布满了青草与湿泥的森林中那样漫步行走着,没有理由也不带任何目的。
最后我像来的时候那样拿着两个餐盒走出了隔离室,一个是空的,一个一口没动。我走去餐区将两个餐盒都递给了清洁人员,然后去天台见嘉利米维尔。
“什么事耽误了这么久?他们开个小会,你应该不用去吧?”嘉利米维尔靠在天台的护栏上,看到我来,难得地打了个哈欠。
“没什么大事,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我摇了摇头,“倒是你,这是几天没睡了?”
他问:“我看起来很憔悴?”
“眼睛不能说肿得像青蛙,大概也红得像兔子了。”我略微夸张了些,但他的双眼确实遍布着血丝,白天还不太容易看得出来,到晚上就明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