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月寒 (天涯玉游人)

“今夜月色不错，我就不回农舍里睡了，方才来时我见那处竹林灵气汇聚，正适合我法修。”尽管夜色朦胧，蒋梓寒也还看得清对方是何表情，也许该容他一个人静静吧；“那……晚安。”各自分道也各有心思，彼此说不清也道不明，蒋梓寒附竹而修，吸取天地灵气月之精华，晏紫钥独自一人回到农舍，四周无人，寂静得让人有些害怕，他不敢闭眼，只怕一梦无常，又是噩梦无端纠缠来。
刘亦云他们也在泉水中享受了许久，等到老爷子过来唤一声夜宵已备好，他们才念念不舍从温热泉水中出来，穿好干净衣物回后堂去享受宵夜；学子们议论纷纷，还在回味那一曲肝肠寸断，在天城这方寸之地，不知是谁能有此造诣，白日里那个叫子秀的学子，在还未开饭时问道：“夫子，方才您可有听到那箫曲？”；刘亦云才刚执筷，听到学子发问又将之放下，答曰：“吾听到了。”；“那夫子以为此曲如何？”子秀复又问道，夜宵备齐，学子们虽有些饥饿，但也不急于一时用膳，端看子秀与夫子答辩；“曲是多情曲，人、是无情人。”刘亦云认真道，又好似知晓学生们会问他为何如此说来，他又补充道：“此人若是有情，就不该以这多情曲来让听着伤心。”；刘亦云不得不承认，他初听那箫声时是心如止水的，但直到后来有音律百转千回，他心中涟漪微漾，心中感触无法言说，眼中微泪也无法与人共享，而如此乐曲，他却是平生第二次听见，上一次，是在那处九重天上抱月台，那泠泠琴音与此箫声瑟瑟，若是有缘共鸣，只怕更是会使闻者落泪，听者伤心，因为他们的曲中，都有同一种孤寂与凄凉……
“行了，都赶紧吃完宵夜去睡吧，明日还有早课，都要早起呢！”刘亦云不想再多谈，便命令学生们赶紧吃完饭去睡觉，免得再多尴尬；夫子有令学子们不得不从，认真拿起筷子吃饭，还好，老爷子这夜宵也算是平均水，不差。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垂暮残人

膳食美味，学子们吃得也是津津有味，不消一刻间，他们就已全部饱腹，懒散瘫软倚靠在椅子上，十分满足夸赞道：“老爷子，这才是您老人家手艺，真乃人间美味也。”；吃也吃了，夸也夸了，老爷子心中也放下了杂事，由得那帮少年人替他刷碗洗锅，虽然卢濯风留了下来，但经他观察，至少卢濯风不是那边派来之人，不会对刘亦云有什么威胁；亥时已过，学子们都已熄灯解衣睡去，卢濯风也安稳睡在刘亦云床榻内侧，世界又恢复了平静；暮云东侧，药泉泉水源来处，那里杂草丛生，是一个平日里无人会去在意的荒芜之所，一盏灯笼明明灭灭往那处靠近，荒芜后头，传来一声低沉责怪：“你来晚了。”；灯笼烛火被轻轻抬高，终于能看清那执灯之人，不是那食堂老爷子又是谁？他回答道：“遇到一些事，耽误了时辰。”；灯火靠近后，那些密集杂草自行分开出一条道来，请君入内：“先进来再说吧。”；“好。”老爷子于此处轻车熟路，随邀请入内，那里头，那个人，是他最不想见也最是害怕相见之人，不是因为爱恨情仇，而是只因愧疚二字……
走过潮湿洞口，里面就宽敞很多，内中陈设有暮云书院三分影子，书架依墙而立，书案横立，再有一把轮椅一个人：“他……又交了新朋友？”；此处洞穴建造者当真鬼斧神工，巧妙将其藏于水幕之上，莺草为覆宛若天成，若远观，即使洞内灯火通明映射出去，也无非是流月倾斜，老爷子吹灭灯笼，端来矮凳在那人身旁坐下回答道：“是，但我感觉他这次交的朋友不同于往日。”；“有何不同之处？”轮椅上那人，鬓发已如霜雪，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斑驳痕迹，明显已是垂垂老矣，他面对着墙壁，墙上头挂着一幅画，画中水彩描绘着君子三人回护着一名秀兰女子，他们金兰结义，策马江湖啸西风，好不潇洒快意；“这幅画，还是让我拿去烧了吧。”老爷子答非所问，那幅画里有过他一席之地，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世间好景总是不长，利益总会使人善变，一个人的私心，害得所有情义如流沙散尽，秀女身亡，留下孤子一人受分尸之刑，那时，孤儿不过才两岁……
生母亡，生父却为天下受人蛊惑害亲儿，人世间的名利啊，难道要比亲情更加重要？
“丹青何其无辜，以后你也别再说烧掉它了，这可是四妹唯一留下的肖像，烧了它，以后云儿若是知晓实情，问起亲娘，你拿什么告诉他他生身之母是何等绝色。”四肢无法动弹，双手也日渐长出些黑色毛发，此人正值妖化阶段；“说到此，我今天也就是想问问你，我现在是否能告诉云儿真相了？”其实老爷子说要拿去烧掉画像，也只是说说而已，他哪能真的毁掉唯一念想，那段被尘封的记忆，是否到了该再次翻开的时候了；“你且看着办吧，算来云儿也已双十年华，这点承受能力他该有的，否则他岂不是白白有着四妹的血统，四妹那么个倔强的女子，他的儿子也不该懦弱。”；“那行，等到这期休沐，吾就随云儿回农舍，告诉他真相，然后其他的，就顺其自然了罢。”老爷子一个姿势维持久了，腿脚有些麻木，于是换了换位置，又言道：“方才你问云儿新友如何不同我说不上来，但是听他言下之意，像是出自风尘之人，这一个风尘柔弱倌人，大老远跑我们这深山里头来做什么？当真太过清闲吗？可是我看他对云儿像是有些依赖，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云儿也待他如斯。”；“不用想太多，一个楚倌人掀不出什么大风大浪，只要他没有对云儿不利，你就无需管他，孩子大了，总要有自己的罗网交际，你若是要捆死了他，反而会让孩子怨你，何必呢？”；他句句在理，使得老爷子无法反驳，最后只好点头称是，谁让自己是老三，对方是大哥呢？
“那今夜就这样吧，我乏了，要睡了。”那人抬起头往轮椅靠背上的机关轻轻按下，那轮椅就缓缓平放下来，摆成简易床榻供他休息，次日醒来再如法炮制拼成轮椅便是；“那行，大哥你好生歇着，我明天再来看你。”老爷子从旁边拿了被子给他盖上，才折身点亮灯笼，只道人事无常，原本躺在这个地方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一夜清风洗铅华，悲喜天涯，暮云学子辰龙起身，更衣束冠，雕花窗外细雨蒙蒙；书院外沿山路绕九道弯迂回上山，学子们每日依山慢跑上去，再徒步下来，若是有时候遇到雨天山路难行，老爷子就会带着学生们到镇上街道去绕上一圈，但今日，学子们披着蓑衣，已经慢跑着度过了半个时辰，蓑衣上挂着雨水点滴稍显沉重，有的学子实在跑不动了，彼此互相搀扶着哀叫到：“我说，老爷子，我们今日是不是……是不是已经跑得太久了……”；老爷子跑在最前头，精神十足，他这脑子里一有事情，心里头就乱做一团，连带着学生们跑了许久都还不知道，被学生提醒后，一张老脸挂不住面子，只好将错就错，回头冲后头吼道：“少废话，让你们跑就跑！年纪轻轻跑这么点路就哭爹喊娘，那若是以后要你们建功立业驰骋疆场可怎么办，再说了，想当年，老头子我……”；“惨！老爷子又要鼓吹当年的英雄事迹了……”要完，老爷子一旦啰嗦起来，那可比镇上王家大娘还要唠叨，学子们一看这架势，得想办法开溜才好；学生们一个叫上一个，瞄准镇里拐角那个分叉路口，悄悄溜回书院去向夫子求救，学子们一进书院，个个都已虚脱无力，连蓑衣都不及解下，瘫倒在走廊里；书院晨钟早已响彻云霄，刘亦云也已备好书卷准备讲学，可他左等右等，学生们都迟迟不归，一听见外面有动静，赶紧探身出来问道：“你们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夫子，请……请原谅学生…无礼了。”；
学生们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起也起不来，东倒西歪互相靠着，刘亦云赶紧关心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遇上打劫贼子了？”；子秀歇了一会儿，总算喘过气来了，翻了个身，仰天长啸到道：“夫子……这可比遇上打劫的还要恐怖好吗……”；将近一个时辰的长跑啊…对于读书人来说，简直是要命好不好！学生们慢慢道来缘由，刘亦云听完也很无奈，学生们已累成这般模样，还如何上课……刘亦云也只得取消上午课时，等吃完午饭，下午再谈上课一事；“多谢……多谢夫子体谅！”学子们得了假，撑着起身慢慢往内堂去，把蓑衣取下挂在屋外头，而后往床上一躺，这给舒服的啊，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可是就是不知道等老爷子反应过来后，又要如何惩罚他们，不过管他呢，那些都是后话，先睡一觉再说！
阴雨连绵，镇上也无几人，老爷子跑着跑着，觉得身后越来越冷风阵阵了，一回头，哪还有半个人影……老爷子心中怒道：“这些个小兔崽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可老爷子转身后，却又笑到：“这帮小子扔下老头子我一个人逛大街，虽然是可恶了点，但也有点老头子我当年风范，不错不错……”；北风起，烟雨摇，一人孤寂，两种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