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来拼酒?”李维京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勾起一抹笑,颇为意味深长。
谢泽立刻怂了。
墙上挂着老式的液晶屏幕,上面不知为何放着十年前的旧闻。
“……时空要塞失守,三百万将士无一生还,以启明星著称的邢风将军输的一败涂地,自知无颜面对,引爆指挥舰,和敌人同归于尽,前线一度危机,幸好摄政王普莱德率领皇家护卫队前往拒敌,扭转形势,这才有了时空要塞大捷,让银河帝国边境重新进入一段和平时期……”
“那个什么启明星将军幸好死了,不然活到现在估计要挨骂到死,这要是我,根本没脸活下来。”一旁饮酒的客人小声议论。
谢泽的杯子本来已经递到嘴角,这会儿一动不动,听他们高谈阔论,胡天说地。
“这你可不知道,当年还真骂死了,三百万人啊!帝国什么时候一下子死过这么多人?”一旁有个经历过当年境况的人忍不住摇头叹息,“要不是这人死在战场上,估计现在坟墓都给人扒了然后挫骨扬灰。元皇后不久后也因病去世,皇太子从那时候开始极少露面,还不是怕民众记得当年的惨状,然后把他给拉下来王储的位置么。”
谢泽睫羽颤抖,垂在空中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种人是怎么当上将军的?”一旁有个红毛啧啧称奇,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问。
“还能是什么,裙带关系呗。先帝放着好好的大臣之女不娶,非要娶一个从民间带来的女人,最后还不是扭头又娶了现在上面那位。只是当年元皇后去世的时候太子也只有十岁吧,说起来都过了十年了,太子成年了,该亲政了……”
他话音未落,被旁边的人插话,“你们不知道吗?伊谢尔伦发生了袭击,太子至今生死不明。”
先前讨论着两人一起噤声,忽然间明白了什么,面面相觑。
谢泽将酒一口灌下去。
酒是凉的,一路过喉穿肠,却能让胃烧起来。味道发苦,余韵可谓悠长。
“不是这样的。”他内心小声辩解,“不是的。”
可是这样的话,他不能说。
人们敬佩死去的悲壮,鄙夷苟活的勇气。
“算了,人都死了。”拿红毛朝着酒馆的老板娘喊话,“来杯白兰地——我说老板娘,你怎么今天忽然放这种东西?看的人真晦气。”
老板娘给了他一个白眼,将他的酒“砰”的一声放到他面前,没好气道:“我乐意,要你管!”
见老板娘这样,红毛脸色有些不好:“嘿你这人怎么回事,我来你这里付钱喝酒,还要看你的脸色?”
四围安静下来,挂在中央那块液晶屏幕此刻正定格在邢风将军的正面,那是他出征之前的一段录像,整个人如翠竹般英挺,整个人仿佛熠熠生辉,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此去时空要塞,必将边境向前推进三光年,荡平流寇,绞杀海盗,将暗星收入囊中,此战不捷,誓不回朝!”
他看向镜头,明亮的黑眸有震慑人心的效果:“向前,向前,永不停歇!”
那种带着阳光的样子有些灼眼。
谢泽敛目,低头,一杯接着一杯的往肚子里灌马蒂尼。
红毛似乎一句话还不够发泄,将自己的杯子扔了出去,老板娘吓得蹲下来抱头,结果那杯子直直的砸向液晶屏幕,咔嚓一声,杯子摔碎在地,液晶屏幕也不再完好,自撞击处往外延伸裂缝,密密麻麻好似蛛网。
电源没断,影像依旧在播放,只是上面人物的面目着实可憎,听着口号,也实在想笑。
“吵死了!”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红毛犹自愤愤,看向同样说这句话的谢泽,乐呵一笑,颇有种英雄所见略同地欣慰:“你也觉得这傻逼吵啊?”
“这傻-逼的确很傻-逼,可我觉得你很吵。”谢泽站起来,认认真真的来了这么一句。
第3章 黑色郁金香
红毛的脸一下子歪了,活似被人打了一拳,难以置信的指着谢泽的鼻子:“你说我吵?”
老板娘瑟瑟缩缩地从吧台后边冒出头,胆战心惊地问:“你们要打能不能出去打?”
谢泽朝着红毛抬了抬下巴,他严肃的时候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出来。”
只这么两个字,足令人腿脚发软。
红毛有点想退,但他的酒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旁边拼命地怂恿他:“怂什么?你不是想做赏金猎人,就这样怕打架还是男人?他那风吹就倒的样子,你一拳就把他打倒了,别让我们看不起你!”
红毛深知自己这一架是不得不打了,他看着谢泽那宛如四根筷子插在桂花糕上的模样,咽了口唾沫,酒壮怂人胆,朝着谢泽鼻子出气,以示不屑一顾:“来就来,谁怕谁!”
军刀本来想遏制这一切,但被傅香农拉住了手臂:“你别拦他,他心情不好,这会儿找红毛撒撒气,总好过回飞船撒酒疯。”
“他一直这样吗?”军刀若有所思。
“碰见人谈邢风将军当年的事情就这样,他是邢风的铁杆粉丝。”傅香农若有所思道,“你没见他以前的样子,要更疯狂,现在已经好多了。”
“原来如此。”军刀收敛自己的视线,看向地面,他的脚步在地上踟蹰片刻,下定决心,“我出去看着他,免得他吃亏。”
他推开酒吧玻璃门,傅香农盯着他后背看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这才收回自己的视线,李维京将杯子放下,问他:“怎么,你觉得他不对劲?”
傅香农缓缓摇头,斟酌自己的话:“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他做什么不利于谢泽的事。但我总感觉他不简单,再观察一段时间。”
李维京让老板娘再来一瓶酒,傅香农见状笑了:“你确定待会谢泽会付钱?”
“大不了记账咯。”李维京耸了耸肩膀,“好不容易下来一趟,不喝点酒,对不起在飞船上呆着要长毛的三个月。”
老板娘擦了擦眼泪,给她拿了一瓶酒:“我请你喝,小伙子。”
李维京:“……谢了。”
她已经不想去辨别她的性别,别人爱当什么就当什么吧。
傅香农不厚道地笑了。
李维京里面穿了一件军绿色背心打赤膊,外边套着灰色夹克,穿着军绿色长裤,黑色过脚踝马丁靴,头发短的像刺猬,声音浑厚低沉,一副安能辨我是雌雄的样子,也难怪别人认不出来。
傅香农刚到幽灵号的时候,也是再三确认没有喉结才敢相信李维京不是男人,没有做变性手术。
“我帮您取下来这块液晶屏吧。再换一块新的。”李维京熟练地从自己的腰包里取出来万能工具,站在凳子上卸液晶屏幕,断掉电源后,酒馆里立刻安静了许多。
“不会再换新的了,这块还是当年我儿子出生时候买的呢,我搬到这里的时候将这块屏幕一并带了过来,它在这里已经待十年了。”老板娘感慨道,“居然已经过去十年了。”
李维京的手停下来:“您儿子?”
“是啊,今天是我儿子的生日。”老板娘脸上带着怀念的神色,大概很少有人聆听,这次有机会抓住人谈论关于儿子的事,她有些热情异常,“他十八岁参军,十年前正好二十岁,可以出征的年纪,兴致勃勃地前往时空要塞,临行前告诉我,这次打仗胜利后,他就可以提军衔,到时候带我去首都逛一圈,后来……”
她勉强笑笑,“他一直跟我说,邢风将军多么平易近人,打仗多厉害,他是平民将军,一路靠着军功升上去,跟着他前途光明,可最后怎么就……输了呢?”
傅香农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她,“逝者已逝,节哀顺变。”
老板娘接过手帕,擦拭自己的眼角:“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离开了,总感觉他还活着。他以前总说自己以后领了买断费,要在军校附近开个小酒馆,教课的战友们下课了来他这里喝一杯,聊天吹水。但他命不好,没有等到这天,我就想着替他完成这个心愿。那会儿我没领到抚恤金,各个部门相互推诿,我已经不抱希望了。谁知道两年后账户上忽然有人打了一笔钱,一百万呐,就是我儿子的一条命。一开始我以为是有人打错了,还找了回去,那人说受故人之托,将抚恤金打过来。我收下后,搬到这里,拿这笔钱开了个小酒馆,也算是完成了当初儿子的愿望。”
傅香农和李维京视线相对,眼底不约而同浮现出疑惑。
时空要塞之战到最后也没有领到抚恤金,国库亏空,再加上后来摄政王普莱德和玛格丽特共同执政,对邢风当年统领的军部一切事务是能拖就拖,不能拖就翻脸不认人,所以三百万将士的抚恤金是一分钱没有给。玛格丽特掌握了帝国的喉舌,再加上应征而来的年轻人家中没有什么背景,又散落在帝国的各个角落,没能凝结成一股力量将这件事的□□捅出来。随着时间推移,人们的注意力被转移,这件事逐渐消弭在历史的尘埃中,没有激起水花,了解内情的人才知道帝国这一事件的始末。
所以她是怎么领到抚恤金的?
傅香农并不想追究这个谜题的答案,他坐下来和李维京分这一瓶酒喝,听老板娘絮絮叨叨说着她的回忆。大概许久没有人和她这样说话,她一股脑将这些年没说的话都说出来,显得有些话唠,傅香农也不觉得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