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军刀眼睛中带着微笑,回答简洁有力。
他一向珍惜所有和谢泽相处的机会。可惜谢泽并不知道。
谢泽对青年的情愫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军刀晚谢泽一步,将若有若无的目光放在他背后,痴缠的,眷恋的,求而不得的,那些情绪被很好的收起,只有谢泽看不见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来丝丝缕缕,就像冰箱中逸出的冷气,接触到空气,见到阳光,就销声匿迹。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海边的栈桥上。
海风咸湿,氤氲着水汽,带起衣衫,露出谢泽劲瘦的腰肢,一道狰狞恐怖的红色疤痕蔓延向上,布满整个脊椎。
军刀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微微蹙着眉头,似乎难以置信。
他瞬间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佯作若无其事地上前,余光透过有些透明的白衫,瞥见了谢泽的腹部,那里同样有一道和背部对称的疤痕,蜿蜒向上,停留在了心脏右边。
从脉络来看,应该正好避开心脏,否则当场就会死亡。
这样的疤像是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劈成两半,有人重新将躯壳重新缝合起来。
军刀感觉自己的舌苔发麻,无数画面从脑海中闪现,那是旧时的回忆,被他小心翼翼的珍藏在深处,时不时拿出来重温一下。在强敌环饲、最孤苦无助的时候,他只能从记忆中汲取温暖,感觉自己还有希望,还活着,而不是一无所有。
第5章 寰宇网络
在得知邢风死讯后,他如遭雷噬,整个人仿佛被推入深渊,从此再也见不到阳光。然而厄运不会因为一个人已经陷入深渊就放过他,而是会接二连三的打击本就已经消极的人。父皇死了,母后在不久后撒手人寰。外人都讲他们伉俪情深,所以母亲殉情,但赛林知道实情并非如此,其中另有隐情。只是当时他身旁无人可信,玛格丽特伙同普莱德夺取权力,架空他这个皇太子,为了保命只能装傻,在玛格丽特眼下苟且偷生。那时候他孤苦无依,一无所有,消极避世。他不知道该为什么而死,也不知道该为什么而活。
帝国的荣耀在他看来一文不名,权力体系是一台巨大的机器,没有谁都可以照常运作,太阳明天照常升起,但活的人需要世间的羁绊。那段时间他像一个傀儡,生活如同行尸走肉,玛格丽特从未将他放在眼里,后来见他耽于玩乐,更是将他视为废物,从头到尾都没有将他当成对手来看待。
赛林·哥德尔六岁时以早慧闻名于帝国,十二岁便像一颗流星陨落,时空要塞之战后,他的名字开始蒙尘,之后无人提起。本会像是任何宫廷斗争中无声无息死去的傀儡太子,但当他知道时空要塞战事的真相后,他选择不择手段地活下来,为了死去的人复仇。
他逐渐发展起自己的势力,在玛格丽特的亲卫队中安插钉子,从寰宇网络中认识了“红”,在红的相助下,在寰宇网络数据洪流中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信息滤网,只要人们需要用寰宇网络,需要联络,信息滤网就会捕捉到消息,从而判断是否有价值,这种筛选在法律明文规定上是不允许的,因为侵犯了人们的隐私,然而在网络中,又有什么隐私可言呢?寰宇网络能做到的事情已经比人们想象到的更多,也更恐怖。
神秘的“红”就是佐证,虽然明面上是赛林和它合作,但当初无论是逃脱玛格丽特的监视去对大脑动手术,还是后来抓取到玛格丽特罪行的证据,都有红在背后推动,实际上赛林除了和他合作,别无他选。
十年时光,一道由寰宇网络布置的天罗地网慢慢遮住首都星,万事俱备,只差一支军队,和带领军队的人。毕竟网络上再呼风唤雨,真刀真枪对峙的时候,红是无能为力的。一颗子弹就能让赛林从此销声匿迹,人的生命就是这样脆弱。
伊谢尔伦袭击在他的意料之外,没想到玛格丽特会下手如此迅速,在暗卫拼死相护下,他成功逃离。
曾经亲密无间的伙伴相继死去,而权力的游戏将继续上演。
和真正的游戏不同的是,权力的游戏没有全身而退的说法,成王败寇,输了的人只有死。
为了那些冤死的灵魂,他也要咬牙继续下去。
所以在看到谢泽的时候,尽管面孔已经不再是那张面孔,他仍是第一时间就知道就是他。
一个被确认死亡的人,回到了他的面前。
在确认谢泽就是邢风的时候,他心中百般滋味涌动,最后化作一句疑问:为什么这人活着,却不回来找他?
他以为谢泽失忆了,但酒馆中因为时空要塞而引起的冲突,他知道没有,他记得一切。
那一刻,他心中忽然盛满了委屈,这种似孩童般的感情已经有十年不曾出现在他身上,他像是一个穿着铠甲的战士,挥舞着刀剑冲上前线,希望能够赢得每一场战争;但没有人安慰他坚硬铠甲后疲惫的灵魂,他也不觉得累,疲惫早已麻木,他甚至觉得自己强大到无坚不摧,但看到那个人的时候这种假象被倏地打破,露出内里的柔软。
“舅舅。”他在心里喊出来这个久违的称呼,那两个字有千钧重量,舌尖抵着下颌,婉转着,在口齿间不住回荡,需要费劲心力,才能遏制住自己不去喊出来。
“嗯?”谢泽侧头看他,“你刚才在说话?”
海浪发出哗哗声,一波拥着一波向前,从远处冲向岸边,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卷起千堆雪,退回海中,留下劣迹斑斑的巨石。
赛林差点以为自己将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说出口,他上下牙齿咬紧,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的咬住,才不至于露馅。
“是吗?我没有说话。”军刀手虚握成拳,掩在嘴角轻咳一声,“大概是海浪声太有节奏,你听错了。”
“是吗?”谢泽眉毛倒成八字,开口自嘲,“果然老了,都开始幻听了。”
空气中是咸咸的海的味道,远处翱翔着海鸥,湛湛蓝天,悠悠白云,风光正好。
谢泽双臂放松的倚在铁栏杆上,一脚朝后蹬,吹着肆意的口哨,那旋律有些熟悉,军刀从出生听到他十二岁,在谢泽消失的十年里一次又一次的回忆,令它镌刻在骨子里,谁也挖不走。
“你为什么留长发?看着跟小姑娘似的。”谢泽笑着问。
军刀收起自己的一脸笑意,谢泽眉毛一挑:“我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吗?”
“那倒没有。”军刀一愣,不由得再次笑出来,“我只是想到以前的事,笑不出来。”
“要说出来吗?放心,我不笑话你的。”
军刀看着他嘴角隐隐挂出来的笑容,心想才怪。他转念一想,说出来也不妨,掐头去尾遮住姓名,看看谢泽会怎么说。
“留长发是因为曾经有个人说我的头发很漂亮,想知道我留长发是什么样子。”军刀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
“你喜欢她啊?”谢泽垂下的手在栏杆上有节奏敲击,忍不住问。
“是啊,喜欢了十二年了。”
“十二年,那是够久的,你那时候才多大……”谢泽倏地眼睛眯起来,发现不对,将军刀压在栏杆上,掐住他的脖子,让他上半身悬在半空中,一条腿卡进他的双膝间,压制住他。
两人形势逆转,军刀看起来毫无反手之力,只能任由谢泽为所欲为。他命脉被遏制,喘不过来气,脸上开始泛起桃花色。
谢泽的脸逐渐逼近,在离军刀鼻子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停住,声音听起来颇为咬牙切齿:“你不是失忆了么?!”
军刀的喉咙被掐着,再加上腰身呈现九十度,有些喘不过气来,白皙如玉的脸逐渐染上晕红,他艰难道:“我……”
我什么呢?
我是你的外甥啊,舅舅?
赛林绝不肯现在告诉他,他想等谢泽自己发现,想知道他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认出自己。
再者,他害怕自己说出来,反而破坏谢泽平静的生活。他看起来活的很好,连名字都换了,或许只想以一个全新的身份活下去,不被过去所累。
小舅舅本就是向往自由的男人,志向是研究人类历史,兼修社会学,当初转军校上作战指挥系,不过是妈妈向他请求,然后他真的做了,并且做得很好,以一介平民的身份,做到了上将的位置。但那之后他多少年被束缚在这个位置上,直到死讯广播全宇宙,背上了败将的骂名。
这或许不是死而复生,而是新生。
倘若如此,那么一切罪孽都由我来承担吧,我愿意举起复仇之刃,让它的刀身沾满罪人的鲜血。
他大脑缺氧,逐渐活跃不起来,眼前的景象也逐渐变得朦胧,只能看到谢泽的脸靠的那么近,那双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眼睛就在离他不到十厘米的地方。他竭力向上,想要去吻他的眼角,如同无数次午夜梦回做的那样,去触碰一个一碰就碎的泡泡,听到轻轻一声“啪”,泡泡碎了,梦也醒了,只剩下一片冰凉,一地狼藉,一身疲惫,和一颗永远无法修复的、破碎的心。
“你什么?”谢泽恶狠狠的摇着他的脖子,“你竟然骗我!”
栏杆年代久远,看着崭新如初,实际上内里已经腐朽溃烂,在这样剧烈的活动中终于不堪负重,只听见“咔嚓”一声,军刀被压着的栏杆出现裂痕,谢泽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那一刻世界的动作都变得很缓慢,军刀的大脑先是一片空白,如同创-世纪鸿蒙初开的白光闪现,无数想法如离膛之弹高速飞过: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