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荣誉只被记载在档案上,些许高等军官清楚,但他们也从不点破。
瓦伦汀双手插在口袋里,围着军团驻扎的地方溜达了一圈,差不多把地形熟悉了,才找了个僻静的小树林呆着。
他褪下手中的戒指,反复摩挲。
“我们热爱谎言,但绝不对所忠之人撒谎;我们生于黑暗,但绝不会在苟延残喘的阴影中死去;我们利刃加持,但绝不挥向所爱所敬。”
他默诵《黑暗法典》,回想着与那面罩人交手的全部过程,他只是魔气与柯锲相似而已,柯锲身上的魔气是医治杰森时染上的,绝不是与自己交手时残留的。
所以一切只是……巧合?
不。瓦伦汀听见自己内心身处有一个声音在说,不是。
一个总是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对危险有种本能的洞察力,这种洞察力救了他三次,其中一次就是果断背叛黑皇后党,主动做凯撒内应,使得黑皇后党的覆灭如此迅速彻底。
因为瓦伦汀迅速察觉到了凯撒的变化,这种变化是根本性的,他从一个有些浮躁、手段生疏的年轻执政者变成了一个老谋深算的政客,那种自信、风度与说话口吻完全不属于一个二十多岁的人。
他赌对了,黑暗之神降临,黑皇后党的人不是沦为阶下囚就是被革职,更有一些付出了血的代价。
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爱人。
瓦伦汀并没有告诉卡缪自己曾在圣学院遭遇过其他魔族,在张嘴的那一刻,他又匆忙转换了话题。
出于什么原因,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瓦伦汀正凝神盯着戒指,一丝细微的声响传入耳中,他警觉得抬头。
是柯锲。
年轻的军医双手插在口袋,眉毛高挑,“你怎么了?”
瓦伦汀换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哎呀,去了人界才知道,果然还是魔界呆着舒服。”
柯锲瞪着他,“不想笑就别笑。”
瓦伦汀走近了,他搂住柯锲的后颈,暗示性地低语道,“我们多久没在一起了?”
柯锲身体骤然绷紧,脸庞染上霞色。他的手有些发抖,轻轻碰了一下瓦伦汀的腰,似乎是在回应。
“啧。”军服的衣领被从后方拉开,瓦伦汀嬉笑道,“你可很少这么主动……”
触碰腰际的手一个颤抖,不觉偏离了方向。
瓦伦汀一口咬在柯锲的脖颈上,力道有些大,齿痕嵌入皮肤。他刚想继续,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忽然在脑海中尖叫,它歇斯底里地咆哮,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有什么地方——
偏离腰际的手狠稳准地卸掉了他的军刺,然后藏在指缝的小型注射器迅速剥去胶头,抵住了瓦伦汀的骨翅与脊椎相接的地方。
这一切是在短短两秒钟内进行的,药剂本应被成功注射,前提是瓦伦汀没有心存戒备。
他在背脊受制的那一刹张开了骨翅。
柯锲猝不及防被坚韧的薄膜扫到了一边,他反应极快,几乎在瓦伦汀发动魔气的同一刻就使用了“吟唱”。
巨大的黑笼倾倒在这个虚拟空间,白鸟与细碎的光流过柯锲身边,他咳嗽着缓缓站起,“原本……在人界被迫发动魔气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你会怀疑我……”
瓦伦汀目光森冷,抿唇不语。他有很多话想质问对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想问为什么?!”柯锲褪去平日生涩的外壳,惨笑道,“我受不了了,瓦伦汀。魔界不能毁在凯撒身上,他发动了战争,让本就关系紧张的天魔界成为你死我活的对手,你真的觉得……这是一条出路,而不是将魔界推向绝路?”
“所以你就可以背叛魔界?”
“我没有!!!”柯锲语气激烈,“最适合统治魔界的人,绝不是凯撒!!”
“你是莉莉丝的人。”瓦伦汀面无表情,“可我效忠凯撒,他是魔族的主神,一个没有主神庇佑的种族,在其他拥有庇佑的种族前脆弱到不值一提。”
“我们走不到一起了,瓦伦汀。”柯锲握紧了他的军刺,露出一个浅浅的、几乎将瓦伦汀刺伤的微笑,“你会揭发我吗,少校阁下?”
巨大的白鸟从他背后扶摇直上,在黑暗的空间撕扯、翻滚,而鸟群紧随其后,它们从天幕尽头浮现,聚集在柯锲身后。
瓦伦汀从未见过柯锲跟别人动手,因为没有哪个士兵会蠢到去惹怒军医,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毫无攻击性。
事实上,魔界就没有孱弱的魔族,因为体质差的根本无法在这荒芜的大地存活。
“你要跟我动手?”瓦伦汀望着他,眸中染上一层意味不明的色彩。
“我们热爱谎言,但绝不对所忠之人撒谎;我们生于黑暗,但绝不会在苟延残喘的阴影中死去;我们利刃加持,但绝不挥向所爱所敬。”柯锲缓缓背诵道,“黑暗法典第十三章节。让我离开,瓦伦汀。”
“不可能。”黑色的指甲瞬间长了几寸,像尖锐的匕首,瓦伦汀一口否决,“我绝不背叛魔族。”
柯锲被他的话激怒,“我没有背叛!!”他率先攻了过去,军刺与指甲碰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柯锲的攻势并不猛烈,但他的每一击都直取最脆弱的一点,就像一场精准的外科手术,他清楚究竟该切断哪里才会使人失去行动力。
瓦伦汀忽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这个人。
他的戒指还在对方手上戴着,过去还在记忆中存留,但人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你急着要出去,是有什么事情吗?”瓦伦汀一边抵挡他的攻击,一边道,“人界吗?”
柯锲的动作顿了一下。
瓦伦汀抓住这个机会,迅速扣住他的腕部一扭,军刺飞了出去,钉入黑暗中。
“你有军刺,本有能力刺穿我。”瓦伦汀哑声道,“可你舍不得,对吗?”
回答他的是沉默。
白鸟冲破了囚笼,裂开一缕日光。柯锲挣脱了他的桎梏,顺着漏洞口离开了。
瓦伦汀站在原地,他没有阻止,只是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他曾亲手为对方戴上的戒指正静静躺在掌心,与自己中指上的正好是一对。
爱情还未绽放花蕾,就已经在土壤中腐朽死去。
他在这个黑暗的虚拟空间呆了很久,久到贴身的镜子闪了一下光芒,才将他唤醒。
“瓦伦汀,瓦伦汀?你在吗?”卡缪的声音响起,他急切道,“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你。”
“……什么事?”
“你之前在人界的时候不是探查了圣学徒的资料么,我想查一个人,荆棘花区骑士14班的高等二级生,欧拉·维尔蒂娜。”
在这个名字脱口的刹那,瓦伦汀就已经知道他说得是谁了。
柯锲曾跟在她身后,现在看来,他们大概是一伙的。
柯锲……
“瓦伦汀?”卡缪还在催促,“你怎么了?”
“没有问题。”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她的背景很干净,与天界毫无瓜葛。”
——明明是渊源不浅。
“你能确定吗?”
“我能。”
——抱歉,我在说谎。
“好,谢谢。”
卡缪结束了对话。瓦伦汀攥紧了手中的戒指,牢笼霎时分崩离析,化作飞灰。
他看见笼外的世界,天色将远山染灰,日光细碎摇曳。云层叠阴,巨鸟穿行其间,鸣示似地嘶叫,凄厉的声线响彻天地。
“烟鸟叫了!烟鸟叫了!”不远处的军营有人在喊,“快把白晶石支架搭起来,烟鸟一叫,雨季就要来了。”
轰隆——
雷声鸣响,烟鸟消失在天际。第一滴雨击打在这荒芜之地,随即豆大的雨点落下。风裹挟着雨滴呼啸而来,天幕裂开了惨白的口子。
雨季降临。
----Chapter 93.崩塌&完----
第95章 Chapter 94.杜鹃
咔嚓,咔擦。
他在座钟走动的声音中醒来。
暗蓝色的硬质斗篷搭在沙发的扶手上,柯锲·蒲尔达坐直了身子,他脱下镶着十字的军帽,魂不守舍地盯着它看。
又做梦了。乱七八糟的任务堆积在脑海,理智越过层层阻碍提醒他,该回人界了。
不管怎么说,先离开魔界吧。他叹了口气,浑浑噩噩地收拾好东西,前去人界教廷。
教廷已经成为战争总指挥处,一批光明骑士正要被派往分部。斗篷隔绝了他所有的气息,柯锲无声地混了进去。
现在,他是缄默者蒲尔达。
房门被特定的节奏敲打,欧萨轻轻拉开门闩,斗篷的下摆探入房中。她没有问对方去哪了,而是直截了当道,“你上次给我的卧底名单我都仔细看过了,但我还是想要问清楚一件事。”
[怎么?]缄默者侧着头,[信息不对?]
“卡缪,就是你见过的紫眼睛的人,他是否有问题?”欧萨正色道,她死死盯着对方手中的本子,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
缄默者的手在袖子里攥紧了。
[没有。]
“你确定?”
[我确定。]
抱歉,他在心里道,我不能暴露魔界的人,因为我是女爵者,更是一名魔族。
欧萨的眉被抚平了,她仿佛松了一口气。若是平时缄默者定能察觉她的异样,但此时他自己都心绪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