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往生略微迟疑——他看到钟毓一脸期待的表情。
“……那好吧,不过你要好好跟着我。”
钟毓立刻笑出声来,说:“好好好,我绝对不会乱跑的!”
山下人烟袅袅之处,可比清源山上热闹多了。稀薄的阳光洒在红砖绿瓦的楼阁飞檐之上,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正中人来人往,小贩的吆喝声带着马蹄声踏过,更是增添几分生气。这可是芦蒲镇一年才一次的大型集会,杂耍艺人都来热场子。摊位上摆着瓷器泥人,古玩字画,都是各式各样的稀奇玩意,琳琅满目。
三万年未游过人间,钟毓这兴致好的不得了,这看看,那瞧瞧。往生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一个白衣和尚在这俗世红尘之间行走,还真是叫人稀奇。过往的人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他却目不斜视,直盯着前面的人。
到了一处首饰摊,钟毓停了下来,他对那一排发簪颇感兴趣。
老板娘说话讨巧,见钟毓穿的华丽,心想他定是个公子哥,便拿着金制的簪子推荐他,“公子风流倜傥,这金簪正好配您啊!”
“哦?”钟毓指着自己头上的白玉簪子问她:“可有比我这簪子更好的?”
他那白玉簪子是昆仑之地的寒玉所制,雕刻着祥云图案,莹透纯净,如同凝脂,一看就是珍品,老板娘都傻了眼。
不禁发笑,钟毓看了一会,挑中了一根木簪,问到:“这簪子是什么木头的?”
“这是榆木做的。”
他把那木簪拿给往生,“我看着簪子挺配你的,对吧老板娘?”
老板娘看他把那簪子给一个和尚,为难的不知说何是好,“公子啊,这小师傅用不了发簪啊。”
“哈,老板娘你这就不懂了。”他嬉笑地看着往生,说:“世态变化无常,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啊!对吧,小师傅?”
瞥了他一眼,往生淡然开口:“我去找处歇息。”
集会的尽头是一处凉亭,已经有几个人在那里坐着了。钟毓没有跟上往生,往生便决定在这凉亭等他一下。他进到亭子,众人的目光不禁投向他——毕竟和尚少见,他们多怪也无妨。
对面坐着的男人穿着紫色华衣,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他看了往生好久,又和身旁的小厮耳语了几句,突然笑了起来。走到往生面前,他恭敬问道:“可是清源山的往生大师?”
往生抬起头,稍微停顿,“嗯。”
往生回答的如此冷漠,那男人不仅没有生气,还更高兴了。“秦某之前承蒙大师相救,死里逃生,还未谢过大师,如今在这里遇到,真是秦某的福分!”
听他如此说,往生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原来是秦家家主秦艺轩。
秦艺轩一直记挂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惜他当日昏迷不醒,并未看见往生面容。今日还是家仆提醒他,才认得对面人。
“秦某还说等到一好日子去清源山亲自登门拜谢,今日遇到大师,就让秦某先报恩惠吧。”他跟往生说,“我上府上备下斋菜,大师可否去我府上一聚?”
“贫僧在等人,就不叨扰秦家主了。”
“哎,大师别这么说。”秦艺轩十分热情,“大师要等何人?我让家仆在这里守着,等他来了带他到府上。”
“这不妥……”
“往生啊,我可找到你了!”钟毓出现的及时——他大老远就看到往生和一群陌生人在一起,顿时心烦意乱,跑着就到了往生面前。
往生见他来了,神情稍稍缓和。“怎的这么长时间?”
钟毓不答,只是眯起眼睛看着秦艺轩,然后恍然说道:“原来是被鬼魅缠身的秦家家主啊。”
这段时间,你可没招惹女鬼吧?
轻声叫到钟毓的名字,往生示意他不可胡言。他对秦艺轩歉声说:“此位是贫僧的徒弟钟毓,他口无遮拦,还请家主见谅。”
秦艺轩被钟毓这话弄得着实尴尬,得知他是往生的徒弟,虽然疑惑却也不敢得罪。“哈哈……这钟毓大师真是豪爽之人啊……”
“大师这名号我可担不起。”他牙尖嘴利,逮着秦艺轩的劣处就往死里磕,“你少来给我家往生添麻烦就成。”
面容失色,秦艺轩只能干笑着点头。
知道钟毓性子一直如此,往生无奈地摇头,他对他说:“我们走吧。”
“你就这样走了?”离开凉亭,钟毓觉得心情舒畅,他对往生说:“你把那秦家家主晾在那里,可不合礼数啊。”
“若是觉得不妥,你去秦府吧。”
“哈,我才不去呢!他秦艺轩若是没有动半点不好的念头,怎么会被那画皮鬼缠上。这种伪君子,我可不愿相交。”他说着就抓住往生的衣袖,“往生,你以后也少和那些人说话。他们心思不单纯,不是什么好东西,会耽误你修佛的!”
耽误我修佛?
停下脚步,往生心生茫然——修行了这么多年,目睹过多少世态凄凉,他第一次感到无力。
……到底是谁耽误我修佛啊……
看往生停下脚步,钟毓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又惹他不高兴了。心想:未来的一大段时间,总归是要和他一起生活的,自己现在技不如人,还是少惹他为妙啊。他从衣襟里拿出一件小东西,“喏,给你买的礼物。”
你这和尚,冷冷清清的,没有人送过你东西吧?
那东西用一块白色方巾包着,打开一看,竟是方才在集会上钟毓看中那根榆木发簪。
往生吃惊——你为何送我此物?
“本座高兴送你。”他对往生惊讶的表情甚是满意,“再说榆木发簪配榆木脑袋,天下绝配。”
此话明显就是在打趣往生,他不想责备钟毓,于是把气火压在肚子里,说:“我不需发簪,你留着吧。”
“你不会连这种小玩笑也开不起吧?”钟毓就喜欢看往生想生气又不能生气的样子,“你这不是还没成佛吗?说不定哪天你蓄发还俗,这簪子可就用上了。”
又是提及修佛之事,钟毓就是故意在气他。“你是又想受罚了?”
钟毓立刻说道:“别罚我啊!”
好歹我是把自己的白玉簪子当了给你买的这玩意,你不肯接受我的好意,也别恩将仇报啊!
往生眉头一皱——钟毓墨色的长发散在颈间,头上一点发饰也没有。
你怎么把它当了?
钟毓轻轻一笑,说:“往生小师傅,你是在深山里呆的时间太长,不知人间柴米贵啊!”
不把它当了,哪里有钱给你买东西啊!
“可是……”
“别多说什么了,反正那簪子也不是什么金贵玩意。”他把发簪放到往生手心,“本座可不轻易送人东西,这簪子贵重得很,你可要把它收好。”
有朝一日,我要看你戴上它。
对修佛之人说此等话语,实在是大逆不道。可是往生本身性情平淡,知道钟毓为了他当了自己的发簪更是生不起气来。
日子渐长,他们两人之间的隔阂也渐渐淡薄。但是钟毓真的关心起他,却让他变得迷茫。他只是为了渡钟毓入佛,不该有过多的牵连。
况且前世我们的恩怨仇恨还在。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簪子收进衣袖,往前走去。
钟毓跟在他身后,也不再说话了——这段时间也算是形成了默契,他知道往生在想什么。
不过世事哪有那么容易,一切因果皆是步步达到,后悔也来不及。
回到清源山第二天,钟毓就发起了高烧。虽然他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又跟着往生修炼了一段时间,身子却还是和凡人一样。此时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烧得神志不清。往生给他诊脉配药,输了许多灵力,却不见一点好。
到底是什么魔怔,居然连我都治不了……
钟毓昏睡之中也醒来几次,他看到往生坐在床前就笑了。“我这身体不争气,还得劳烦往生小师傅您亲自照顾我。”
这种故作轻松的话让往生的眉头锁得更深,“你放心,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呵,不过是一点小病,哪有死这么严重啊……”
“你这病……”
“我知道。”
我现在虽然是凡人之躯,可是也不傻。连你往生尊者都治不好的病,想必一定是顽疾之症。我前世输给你,如今落魄至此,一点病痛算什么。
追忆往事,钟毓显得有些伤感。往生不会安慰人——他们之间,之前是敌人,现在是师徒,可是往生知道,钟毓骨子里还是那个傲然狂世的魔帝。若不是沦落此等境地,他也不会乖乖呆在他的身边。
“你在这里休息,我去山下的找点药材。”
钟毓勉强挤出个笑容,嘱咐他:“好生照顾自己。”
往生不禁心神一动,他身子僵直了一下,然后起身出门。
菩提本自性,起心既是妄。净心在妄中,但正无三障。
第25章 往生篇·瘟疫
到了山下,往生才知道事情有多么严重,原本热闹的村庄,此时却死气沉沉的。地里的庄稼倒伏一片,街上到处都是污水枯叶,。往生在路上走了一段,不小心踩到一块草席。那席子凸起来一块,他伸手拿开——下面竟是腐烂的尸体。
怎么会这样?
好不容易有个过路的老人,他拦住对方。那人看是他,便哀声劝到:“这里起了瘟疫,大师您还是快回山中躲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