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高处,围着圆形的墙壁,有四个篮球大小的窗户,很久没有清洁过的玻璃,只能隐约看见外面的树影。
景宸顺着环形楼梯,慢慢地前进。不能开手电,会被窗户暴露。这里似乎已经久无人迹,有藤蔓类植物从窗户里攀附进来,在墙上蔓延了一片。
楼梯的尽头,是一扇和蝴蝶培育室一样的金属门。连门口的指纹验证和密码输入设备都和那儿如出一辙。
景宸环顾四周,门上有摄像头闪动着红色的信号关。
摄像头的数据线一直延伸到了窗外。
——大约今晚不会有什么发现了。
这时,门里突然传来的“嗒嗒嗒”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轻轻敲击着墙壁。
景宸吃惊了一下,立刻侧耳倾听,很快听出了端倪。
4——7——5——2……
景宸回头望了望环梯,背后仍是一片漆黑,脚下的台阶残破不堪,身边的墙壁有水珠滴滴答答。
他走过去,按下了金属门边的按键。一个电子按键盘弹了出来。
密码是:4752
指纹识别也顺利通过。
金属门打开,顶层的房间里,借着天窗投下的暗淡月光,能看见屋子正中,是一张病床。有个人被束缚在病床上。
“你怎么样?”景宸走到他身边,问。
那人轻轻地笑了起来,声音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虚弱了不少:“你真的来了。”
“不是来找你的,没想到你在这里。”景宸说,在病床边坐了下来。
“啊,”那人失望地说,“要不要这么无情啊。我还以为你记住我说的话了!”
月光照在那人年轻的脸上,他是严家的老三,严可昌。
“我本来以为你在蝴蝶培育房里。”景宸说。
“嗯,”严可昌大概一整天没有人陪他说话了,难得见到景宸,立刻开始滔滔不绝,“这里是实验室,原本确实是在蝴蝶培育房里的,不过几年前,你妈妈来这里,把地下的蝴蝶培育房烧了一大半。严可昱就只好把其中一个实验室放在这里了。”
他说着说着,忽地一顿,干咳两声,呛出了一口什么,然后,便是一股血腥味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开来。
“你是不是来杀我的啊?”严可昌仿佛是兴冲冲满怀期待地说,“快动手啊!你知道怎么做吧?”
景宸背对他坐着,半晌,沉重地摇了摇头:“我有些事想问你,然后再决定,到底是杀你,还是救你。”
“啊?”严可昌有些失落,马上又打起精神,“快问快问!”他说话时,不停有血水从他的嘴角溢出滴落,但他好像并不在意。
“你刚才说,曾经有人烧了地下的蝴蝶培育房?”
“是啊,那不是你的母亲吗?你跟她长得挺像的,不过她看起来比你更凶一点……”
“什么时候?”
严可昌回忆了一下:“五年前,她冒充生态公司的工作人员跑到这里来,说是对严雁声的蝴蝶品种很感兴趣,来找他商量合作。不过不久我们就发现她是警察啦。……她还活着吗?”
景宸默然,平静地说:“还活着。”
“活不了多久了吧。”严可昌一眼看穿,却无所谓地说。
母亲苍老瘦弱的脸骤然从面前闪过,景宸用力闭了闭眼,转开了话题:“周一秋为什么会得人格分裂?”
这个问题好像难住了严可昌,他思考了半天:“听二哥说,周一秋八岁被人贩子拐走,到十五岁二哥他们才在一个偶然机会找到他,为了把他带回来,给了收养周一秋的那家好多钱呢!那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买来的孩子果然因为钱就可以再卖掉,但是周一秋好像很喜欢那家人,太伤心太失望,被带回来不久就出现了周琰……”
——景冬阳十五岁时,——那时他已经改回了周一秋的本名——,在全市少年运动会上取得了好成绩,在那天晚上的新闻上,有他的镜头一闪而过。
第二天,便有自称私人侦探的人找到学校,说是受大企业家严雁声的委托,来寻找失踪多年的外甥。
“我不认识严雁声,”少年周一秋说,“请别来找我了。”
“您的舅舅很想念你,你的母亲是他唯一的妹妹,”来人的表情很真诚,“他委托我带一些礼物给这么多年照顾你的人。能让我见见他们吗?”
“不许骚扰我的家人!”周一秋站了起来,怒视着来人。
旁边的老师也都有些吃惊,当年的景冬阳一直是个有礼貌、温顺的少年,很少有这样怒不可遏的神情。
——而且,那个自称“私人侦探”的人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哦,”那个人淡定地笑了笑,像是完全没有对面小少年的愤怒放在眼里,“我以后还会来拜访的。”
那个人离开了。
老师看着站在原地的周一秋,走近他,想劝慰几句,顺便开导他接受失散多年的舅舅的好意。
“老师,”周一秋突然说话了,他望着老师,一向骄傲的小少年目光里,居然有几分恳求的意味,“请别告诉我哥哥。我不要离开他们。”
他那时候就有了预感,预言到了即将来临的离别。
第29章
白色的被单下面,严可昌四肢被束缚在病床上,动弹不得。
他勉强转动头,只看见了景宸的背影。
景宸安静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呼吸声比刚才略快了一点。
严可昌心想:这警察真的全身都是破绽,背对着这边,若是自己还有一只手能动,就可以杀了他。
然后又想:哪怕自己还能动,也不会杀景宸的。他才不会干背后伤人的事情。
这样想着,就觉得自己仿佛是好人一般,心情便愉快了起来。一高兴,好像喉口又有血要涌出,更有一些细小的异物卡在喉咙,剧痛不已。
“喂,”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忍着痛,笑着跟景宸说,“你真的不能跟周一秋谈恋爱,周琰你也见过了,下手特别狠,我看你身上有伤,没猜错的话,是周琰干的吧?”
景宸仍不说话。
严可昌继续兴致勃勃地说:“周一秋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我跟你讲,他刚刚来我们家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古怪的亢奋,好像他必须一刻不停的说话,一旦停止,就会有怪物从黑暗中爬出来。
“他刚来时候是什么样?”景宸背对着他,问。
有人应和,严可昌的声音更加急不可耐:“他刚来的是挺聪明的,看人冷冷的,摆着架子不跟我们说话,那拽样子我都恨不得打死他,我大哥二哥都说他是被人收养了8年,那家人对他不好,他才脾气坏的……结果不久之后,他就受到教训了。活该!”
说到这里,严可昌有一点恍然大悟的样子:“对了!说起来,还跟你妈妈有关。”
“嗯?”景宸心里有了一点预感,轻轻地问。
“周一秋回来后不久,正好发生了你妈妈到我们家来调查的事情,周一秋那时候也在别墅里。你妈被我们发现是警察了,她就劫持了周一秋当人质。然后她放火烧了蝴蝶培育室,差点把周一秋也烧死。……我们都以为周一秋一定死了,二哥带人冲进去的时候,才发现周一秋命大躲在没被烧着的地方。人已经昏过去了,估计被吓得不轻,醒来以后,就变成你现在看见的头脑简单但四肢也不发达,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周一秋了。”
——母亲到别墅来,想带回养子,却身份暴露被严家父子们发现,她假装劫持了周一秋,同时放火向同事们请求增援。
可惜还是来不及了……数天后,在山谷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母亲,却从此失去了周一秋的下落。
那之后,就是景冬阳消失,现在的周一秋和周琰出现。
严可昌歪着头看着景宸一动不动的背影,有点失望地说:“跟你说话真没意思,就算是个机器人,也会捧场两声啊,你这么无趣,周一秋是瞎了吗?还是周琰想换口味了?”
忽地,他脸色一变,声音变得严肃:“有人来了。”
景宸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吃了一惊,侧耳,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是我二哥来了。”严可昌说,松了口气,又对景宸笑嘻嘻地说,“不想死的话,你快找地方躲起来吧。”
景宸不多说话,站起身,看了看四周,这个房间是圆形的,只有几十平方大小,除了中间的病床没有其他家具,有没有人,一目了然。
“快点啊,”严可昌催促道,并不焦急,反而有些幸灾乐祸地说,“我二哥可比我厉害多了,你打不过他,周琰也不会来救你。”
房间的一边有一扇稍大一点的窗户,窗台边满是藤蔓。景宸走过去,打开窗,抓着藤蔓,攀到了水塔外面。
他从外关上窗户的同时,电子门传来一声轻响,门边的指示灯从红到绿光芒一闪,门打开了,门外站着的人,果然是严可卓。
“二哥,进来啊。”严可昌见他在门口犹豫了许久,主动开口邀请说,语气轻松愉悦得就像是在邀请二哥参加自己生日的聚会。
严可卓走进来,打开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