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景宸也觉得不好意思,他比景冬阳大7岁,那年20了,和弟弟穿一样的衣服,——虽然景冬阳特意选了款式老成的,卡通图案的都没选——,但这样的行为本身就很幼稚。
但是景冬阳开心,也就算了。
回家的时候,已是满天星斗,走进家属院,景冬阳就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但脚步轻快。
——景冬阳是高兴的。
连天上星星都是明亮的。
窗外的夜空,乌云一层层覆压在低处。还没有雨水落下来,但是遥远的天际,能看见不时撕裂乌云的闪电。
一转眼,都过去七年了。
墙上的钟显示时间已经过了午夜,景宸依旧没有睡着,晚上又跟周琰一番纠缠争斗,胸口里一股血腥气,不时地上涌。
景冬阳,——不对,应该是周一秋,在身后,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景宸翻了个身,看见周一秋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抓着一个苹果,皱着脸笨拙地削着皮。
他握水果刀时候像是恨不得握住整个刀锋,让人不禁担心他的手指是不是还完好。
明明周琰用起刀来像摆弄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样顺手,而景冬阳家务样样精通、水果刀什么的也不在话下。周一秋这个笨拙样,他们两个也不知道教一教。
“你不睡觉在干什么?”景宸问,一说话,那股血腥气就径直蹿了上来,他硬是给咽了回去。
“我……我在练习呀!”周一秋吓一跳,削一半的水果掉到地上,刀锋也不负众望地在他食指上划出了个口子。
“哎唷!”他叫,马上把血口放到嘴里吮.吸。
景宸坐起身,看周一秋已经糟蹋了不止一个苹果。
大大小小几个苹果在旁边床头柜上被他堆了起来,好好漂亮的苹果被他削得一个个歪瓜裂枣。
“这是什么?”景宸指着床头柜问。
“这个……”周一秋说,“这是……葫芦山啊。”
“什么东西?”
“就是《葫芦兄弟》里面,最后他们一起变作了山,就是这个造型的,你看这个,他的能力是力大无穷,叫大娃,二娃的能力是千里眼顺风耳,四娃五娃是双胞胎……”周一秋指着他用苹果堆成的小山,兴致勃勃指着每一个苹果跟景宸介绍。
——景冬阳从不看动画片。
——他一点也不像景冬阳。
景宸心里想。
又想到周琰说的:你再也见不到景冬阳了。
胸中淤积的那股血腥气几乎按捺不住了,嘴里都是一口的铁锈味。景宸咬紧牙,掩饰地转过身,躺下来,硬着嗓门说:“这么晚了,别玩了,睡觉。”
周一秋兴冲冲献宝,又被他当头一棒,愣了半天,说:“哦。”看看四周,又开始发愁,“可是没有床啊。”
胸口翻江倒海地疼痛,控制不住,牙关似乎都是血,景宸怕被周一秋发现,背对着他向床的另一边挪了挪,留下半边的位置。
身后的周一秋安静了片刻,关了灯,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
“你是不是暗恋我?”许久之后,周一秋问。
他看了景宸手机里的秘密,景宸暗恋他这件事就根深蒂固地进入了他的脑海,景宸冷淡他,他也没有怀疑。
——真是固执。
“你一定喜欢我,”等不到景宸的回答,周一秋自言自语,“我真高兴,还没人喜欢过我。”
——放屁!景宸差点骂出来。
——小时候,家属院的小丫头们都喜欢你!
他没有说出来,因为周一秋伸出了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等你好了,”周一秋说,景宸没有推开他,似乎给了他不少自信,声音也轻快了起来,“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我家玩,带你看我舅舅,还有昱哥,还有可卓和可昌。我只有这些亲人,都介绍给你!”
严雁声,严可昱,严可卓,严可昌。严家父子们。
在七年前的某个深夜,景宸带着景冬阳回到家中,一天的疯玩,两个人都是一身大汗。
景宸去洗澡时,景冬阳已经洗好了,打着赤膊在沙发上看电视,用毛巾擦头上的水。
景宸出来时,发现景冬阳愣在那里,瞪着电视,小少年的目光,像是要喷出火来。
“冬阳,怎么了?”景宸看景冬阳苍白的脸色,以为他受凉了。
“今日,H市的大富豪严雁声在他五十大寿的现场,宣布他将在两年后退休,严氏集团从此之后交给他的长子严可昱……”电视里,主播的旁白声中,画面依次出现严雁声和他的三个儿子。
“你认识他们吗?”景宸到他身边,蹲下.身问。
“他们害死我爸爸妈妈!”景冬阳目光半天才呆滞地转到景宸身上,说完这句话,泪水便夺眶而出。
——那是唯一一次,周一秋对景宸提起自己的亲生父母。
七年后,周一秋对景宸介绍严雁声父子,欣喜地说:“我只有这些亲人。”
第12章
轿车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路灯在细雨迷蒙中为人指路。
冷风细雨并没有影响车上人的好心情,周一秋一边开车,一边和坐在副驾驶的景宸对话。
“我舅舅家住在这里的半山腰,十五年前买的地,原本是为了建幢别墅给我舅妈找个空气清新的地方养病的,只是房子还没建好,我舅妈就自杀……过世了。我舅舅伤心欲绝,房子盖一半bb就这么丢在这里。”
“然后五年前,舅舅退休了,想了想,就把这里房子继续盖起来,搬到这里来住了。”
景宸看着车窗外,道路两侧是密密的丛林,路灯下聚起了很多飞蛾,在黯淡的光芒中混乱地飞舞。
“我舅舅家有三个儿子,大哥叫严可昱,二哥叫严可卓,三哥叫严可昌。很好记的,他们仨名字里都有一个日字,看排序就看日字在上、在中间,还是在下了。舅舅退休以后,他们家的生意就都是大哥在处理。”
他说着,一滴水落在车窗上,然后更多雨水落下来,打在前挡风玻璃上。
“下雨了。”周一秋说了一声,打开了雨刮器。
景宸看了看手表,短针已经指向了10和11这两个数字之间。
“就快到了,对面山上那幢亮着灯的房子就是。”周一秋看到景宸看表的动作,以为他不耐烦,急忙说。
轿车正穿出树林,行驶到山边,一边还是密密的丛林,另一边是深深的山谷,车辆从断崖边驶过,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山谷对面的山上,黑幽幽的树林里露出房子的一角,西式建筑,旁边还建了一个比别墅稍高的水塔。
雨越下越大。车窗前的视野一片模糊,但周一秋丝毫没有放缓车速,他熟练地在山路上行驶,转过一个又一个弯道,绕过挡在路前的石头或树木。
“啪”。雨水把一个东西砸到了车窗上,景宸原以为是一张纸片,驶过路灯时,才发现是一只被风雨撕碎了的蝴蝶残骸。
周一秋停下车,特意到车前,把碎了了蝶片取走,淋了个透湿才回到车上。
“这是我舅舅专门培植的蝴蝶,据说是从南美那儿进口的,价值连城,平常宝贝得要命,”周一秋对景宸解释,“不知怎么跑了一只出来,还死掉了,要是舅舅看见了,肯定心里不舒服。”
他说着,把蝴蝶残骸放在手心给景宸看。
那是一只奇怪的蝴蝶,它的翅膀是透明的,只在边缘有一圈淡淡地蓝色。确实美丽,确实妖异。
——“春天到了,你要关好窗户。”
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景宸原本接蝴蝶的手骤然僵在半空,他放下手,扭过了头。
“哦,你不喜欢啊。”周一秋打开窗户,手伸出车外,透明蝶的翅膀马上被风带走了。
“你累了吗?快到了。”周一秋说。
自动门缓缓升起,周一秋把车驶入院中,一对老夫妻撑着伞站在院子里等着他们。
“一秋来了。”老年男子帮周一秋打开车门,他的妻子站在后面,搓着手,高兴得手足无措的样子。
这对老夫妻是严家仅有的两个帮忙的人,男的负责日常的卫生打扫,女的是厨娘,徒有男女管家之名,手底下一个人也没有。
“一秋多久没来了,几位严先生经常提起您。”女管家嗔怪地说,这次听说您要带朋友回来看看,他们可高兴坏了。
周一秋边走边跟他们闲聊几句,介绍了景宸。
打开门,大厅里灯火通明。
正对着门的沙发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在那看报纸。
“昱哥。”周一秋看到他,喊道。
男子放下报纸,从金丝眼镜后打量他们几眼,才露出了笑容:“一秋。”他站起身,走过来。
“这是我大表哥。”周一秋跟景宸介绍。
其实不用他介绍,严可昱的材料在警局的档案室里至少有几大衣柜,景宸差不多已经背到滚瓜烂熟了。
严可昱走到他们身边,看着景宸:“这位就是……”
“他叫景宸。”周一秋抢先介绍说。
“幸会幸会!”严可昱客套地说,跟景宸握手,手指似乎漫不经心地擦过景宸的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