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着第一场春雨的春笋,只需一点点推动,就被这意外降临的时机,激动到快要握不住手中的灵器,造就风云诡谲的,是染血的刀!
初蒙,再临年关,临周山脉,鬼族所属重地。
鬼族新任七长老鸹虢弯身下折,几近与地平齐,险而又险的避过拦腰斩过的□□,鼻唇之间绕着刀背过舌的腥寒与灼烫的火燎,反手刺出,心道若非鬼君下了死令抑制战事,此刻怕早已血流成河。
连绵无缺罕有人迹的深山古林已然失却往日的祥和与平寂。有暮色兮,苍茫而成黄,万里之内云头黑压压实有数寸之深,千顷灿然,如琉璃覆光往内不断传出短兵相接之声,铿锵乒乓入耳似戟头挥舞着朱络自冰面一划而过,刺啦伴着火星一路扬鞭。鬼族先时内政未稳,自危而不怠,反观天族将众兵广,然居安甚久不免气短。
鸹虢复尔流旋转身,余光瞥见云头冒出火光,心底啥那间涌起难以置信的惊骇。只见昏惨云迷雾锁,一览无余,背生双翅的灵兽布满重冥,箭雨带着火球呼啸而来,眨眼点燃一片山林,熊熊天火涨至百丈!山林之中还有不少绝无威胁之力的山精和小妖,这一击便是连他们的性命都尽数断送!
鸹虢被满山烈火逼出,纵使一贯心狠手辣亦为此手笔心惊。他抬头入眼,天际梵语撞钟,步踏蒲团的头陀慈眉善目,呜呼哀哉内是寺庙香火缭绕下一般无二的平淡。
下令放箭的天将丝毫未停,顶上褚珠摇晃,无人瞧得见那瞳孔深处压抑不住的一丝血光,“妖族已叛我帝君!岂有无辜!杀!”
鸹虢双手挥舞流星刀,终懂轮回罪孽从来要论事败功成,空门亦插手,踏出三尺佛堂,选那尊位之上的君权!
“鬼族者,随我迎战!”
……
万里之外,千顷平原。
殷其雷,风声淅淅,隆隆山震,万兽奔腾。
数以万计的银甲天兵手持天剑,璨金如玉般的剑意自头顶而出,汇成一柄硕大无比的锋利光剑,剑尖耀目恍如电闪一瞬间刺穿夜幕,直指对面的鬼族兵团。
杀生面容肃穆,身上的漆黑亮甲衬得他身材愈发高大魁梧,锃亮未生一根毛发的头格外引人注目。
杀生刀劈下,带起一阵气流,他大喝一声,
“列阵!”
身后数千鬼兵散开合拢,聚成“九宫八卦”,气势丝毫不落。闪电般,光剑已至,剑气临身。
轰然作响。
……
沧池漭沆,霡霂哀戚。
鬼哭狼嚎之声穿耳入心,鬼音声声引动浯泱。南海蛟族借势叛入妖界,粗长蛟尾裹住手无寸铁的渔民,将其拖入无边深海之域,利齿血肉,猩红燃洵。
流水之审惊声难觉,桑籍挥舞三丈水令旗,神情冷漠,哏哏萦耳,每一旗挥下必带走一片冥界阴魂。
……
山峦聚火,崖海争战,无能者如身处炼狱,有力者却始终身不由己。
人间窥不破色相权柄,黄沙铺天冲走春闺遗梦,逃难之人跪在破旧山庙里惶惶跪拜,却被金身后露出的妖兽真身骇得魂飞魄散。
神仙自身难保,顾不得虔诚与供奉。说到底,蝼蚁凡尘,婆娑皮囊,不过过眼烟云。哪怕入了冥府,魂魄如斯衰弱也上不得战场。皇城外只余城楼,兵临城下胜似居高临下,城外黄沙白骨,死人与活人争夺一地。
婷婷袅袅的蛇尾一闪而过,青色鳞片贴伏掌心肆无忌惮。土地神瑟瑟发抖,眼见那女子身后冒出的灰气却不知何物。
连宋坐镇天河,目光所及一片滂沱,众响齐下比肩急管繁弦。他去过妖界,可那里重兵把守,他无法进入。
他忽得意识到,
鬼厉呢?
……
鬼厉自然不知连宋的惦记。
冥界是空荡的,透过重重阻隔仍声势浩大的阴魂煞气盘踞于不见五指的晦暗中,睁着模糊轮廓的双眼,收缩着不成完形的体态,张口吐出浑浊不堪的阴气。
“吼”声低啸,有源自骨血的凶恶,亦有神智沦丧的茫然。沿黄泉一路转下往东,魂戾渐轻而至无声,终为真正的荒芜。
鬼厉一踏入这冥之至东,便觉出一股与已同源的气息,远比他纯粹,温和。他却觉出那香的死寂。
死一般。
可它其实,已从幼及长,而今七万载。
鬼厉目光转凉,深知那里头藏着的,不过是件容器,与他差不离的,一件容器。他笑了笑,身姿未动,目光淡淡打量着这方水池,莲池倒映于他眼波挡住了内里闪烁的幽光。
复行数步,停住。擎苍与归令分立于鬼厉之后,他们面前缓缓现出的,是一口半圆水池。木比金石而制,水色说不出的浓红且难透光,乍瞧上去如未开蒙的兽类祭祀所造血池的模样,然则空中馥郁至极的却不是腥涩而是幽幽莲香。如初春江流化开之后,层层凉冽之下,裹住了数万朵含苞之蕊,尔后潜藏了一整个年末的,头一口香。几乎骤然间让人神识尽失,又紧随着魂清灵明。
天地间唯一可唤魂补灵之物,哪怕无魂无魄无心无情,仍是可轻易安抚灵台的神物。
与鬼厉而言,又是南辕北辙之感。自他知晓他身份以来极为熟悉的无措而略有昏眩。他定定神,“这就是你们,用来护住我母后所留鬼莲的地方?”
归令模糊应了一声,眉骨有些许青白。擎苍瞧了他一眼,以为他乃修为难以承受鬼莲之故,不以为意解释道,“当年帝后身死,鬼莲一夜之间败落,我等方知帝后的真身便是当年东皇创出的世间第一朵鬼莲,也只有她才能修补帝君之魂,帝后迫不得已解体,一来是为了护住少君殿下,二来”
“二来,便是留下一丝本源,为补魂做准备。”
擎苍听他一口道明,点头似是感慨,
“帝后的确对帝君乃是世间难得的情深。”
鬼厉闻言不语,唇边泄出低嘲一笑。
是啊,难能情深?难得补偿?谁又说得准。
“冥界可知此事?”
“此乃临近九幽,并非寻常灵者可入,又是鬼莲生长之所,便是十殿阎罗亦不得近,我当年并未将其告知,但”
二人目光齐齐望向归令。归令面上无甚表情,
“……不曾。”
他的迟疑令得鬼厉不免疑惑,然呼息之中的莲香自他进入为始迭次加深,殷重盈盈欲滴。那是一种近乎妩媚的芬芳与夺目的色泽,仿若一绝世女子在无声起舞,惑人心弦,又透着割骨的九幽之意,凛然不可侵犯。
思及此,擎苍心神一凛,忙闭了除听觉外的四感。而归令只望着鬼厉,紧绷之下却是半分未受影响。
莲池涌起细波,如眼睑微微掀开。鬼厉额心鬼莲发亮,轻薄如迷的一缕泄出,遥遥相对。水池骤然汹涌,似是欣喜来迎。中央之水旋转,露出两三尖丹蕊。其后,团团仙魄自顶上光处坠落,那便是聚地阴收集而来的幽精与精魂。鬼莲渐显全貌,一瓣一瓣裂开,千瓣复叠,无暇无皱,竟亦不过丝薄娟感。
鬼厉只觉受其召唤,不受控制的走上前。归令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险些迈出去半步,紧跟着却又忍住,只手部悄然握出了折痕。
“娘。”
耳语一般的喃声藏在唇瓣间,鬼厉鼻头一酸,油然而生的血脉相连之感如发丝缠起指脉连至另一人身上,心跳难以自制的开始咚然。鬼莲摇曳片刻蓦地散出指滑般的轻柔一瓣,薄光之内似觉醒之时的红裳在向他招手。鬼厉心知那是假的,那不过是一样新生之躯,却仍是按耐不住的探出右手。他历来控力极好,自指至尾从来都是稳健的,可那只生死之间尚如磐石的手,此时此地却在颤抖。
七万岁的蒙昧生长,数十春秋的全村血恨,逡巡三百星霜,无数次命悬一线,连带着亲手斩断一切的狠绝。猝不及防的绪潮过于凶猛了,埋于心底近乎于无的混沌造就的委屈与怨愤,连襟着他曾以为不去在意的濡慕与渴念,以及惯来承担之后被压制下的酸苦与悲哀。若有人能瞧见他的眼底,必然能发觉鬼厉的眼神看上去竟有那么一瞬像个稚童。
也只不过那么半刻不及的脆弱。
归令在他身后目露暗沉,天孙长离与鬼族如今鬼君差岁不逾百。实则若生于鬼界,鬼厉此刻本正是那唯一的万众之上的皇子,也许是同长离差不得的受尽疼宠。
指尖一点铅绯,逐步靠近,与瓣边只差一尺之距。
归令收敛心神,不动声色的盯着鬼厉的动作,背在身后的手间明灭忽叠泄露出其心的不安宁。
一尺,一寸,一线。
“刷”
闪电般的一道蓼蓝突至,自二者如线间隙穿过,灼烫之感自指尖传来,鬼厉咬牙欲前,那鬼莲却是受惊猛一下缩了下去,瓣身一片青蓝。他眸间顿时森冷阴戾,转身看也不看的噬魂击出,显是动了怒,“墨渊,你太过分了!”
擎苍惊觉变故,归令已抢先一步挡在鬼厉面前。鬼厉一怔,却被落下的墨渊一声厉喝夺去了注意力,“鬼厉,你是当真要毁掉这万年平静么?!”
鬼厉比那日更为冷峻,眼底带了青色,每一字下都带了肃杀,“墨渊上神可真是神通广大,这里都能寻来,真不愧是母神长子。”
墨渊知方才之举将其惹怒,眼下却顾不得说抱歉。鬼厉身上的极阴之气比先前更甚了,连睫羽之下都愈发深邃幽寒,与其对视只觉一股兜头凉意直渗骨髓,乃至胜过这冥之九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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